第10章 我父亲,极好(1 / 1)
长乐城门,仲龄掀帘子下了马车,身后紧紧跟着搀他的小叶子,一步一步,向着城门之上的两幅木笼走去。两侧百姓见到仲龄均是惊叹不已,能听到低声谈论中隐约透出的咒骂之词:“呸!这不是那定北老贼的种?”“这仲龄,大婚当日侯府皆诛,他却藏在将军府里当他的将军夫人,当真是苟且偷生之徒!”
小叶子听见谈论声,害怕仲龄因着声音受了刺激,偷偷观察仲龄的反应,见仲龄只是径直向前走,并不去理两旁低语,一直走在城门之下双膝跪地,怔怔磕了头“父亲母亲在上,儿子不孝,来迟了。”
他看见父母人头悬在他们此生拼死守护的城头之上,青白布了血污,他记忆中的父亲母亲不该是这般模样,他娘生的美丽,素爱侍弄花草,身上常带着荷花香气,父亲虽是武将却文采斐然,常与母亲在家中小亭中画像弹琴,那时他就伏在母亲膝上,笑呵呵地听父母讲故事。如今父母就被人悬在他看得见的地方,任风沙席卷,任秃鹫啄食,他却在城下什么也做不了,呵,一个废物。不知是谁高了声音说他,然后百姓渐渐有了胆子,说他是杂种小人,后来有人拿了手里的东西来掷他,小叶子拼命去拦却也只是扬汤止沸,仲龄虽然被掷来的东西打在身上,可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低头跪着,嘴角甚至勾了笑“什么海晏河清、什么乾坤朗朗,父亲,这就是你守了一生的白丁俗客,人间正道!”
晋齐楠回府时听管家道仲龄醒了,醒来时贴身的小仆小叶子来要了马车,只能见着是向北去了。他想到那日仲龄跪在自己面前说想要再去看看父母,突然就疯了一样转身策马挥鞭向城门赶去。今日是仲龄该回门的日子,他一定是自己去了挂定北侯首级的城门,这个傻子!晋齐楠不敢想周围百姓见了仲龄会作何反应,他怕仲龄受了伤害,只能一味甩了马鞭向城门奔去。
好不容易赶到城门处,远远就瞧见一群人围在那指指点点,他急忙下马,果不其然看到仲龄跪在城门之下,周围百姓围了他,甚至有人拿了东西扔他,小叶子拼命护着却也是无济于事。他的龄龄就那么呆呆地跪在那里,也不知闪躲,小小的一个人立在人群之中任人欺辱,晋齐楠只觉得怒火中烧,他飞身上前挡了袭来的石子,一手圈住护了仲龄,喝退围观的人:“他是我将军府明媒正娶的将军夫人!谁敢动他一分,我必十分要他还来!”百姓见将军来了竟还伸手护着仲龄,怕晋齐楠一怒牵连自己,都怏怏地散了,一时间城楼下就只剩他们几个人,晋齐楠摸不透仲龄在想什么,那人不哭也不闹,脸上甚至看不出表情,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任由自己护着,他轻轻用手盖了仲龄的眼睛,让他不再去看城门之上的惨象,将他搂到自己的怀中安慰:“龄龄乖,我今日禀了圣上,赦了定北侯示众,吩咐了人即刻厚葬你的爹娘,我们回家,好不好?”
仲龄轻轻点了头,晋齐楠见他听话松了一口气,不待仲龄有所反应,打横将他抱起挥身上马,临行前对着远远围观的一众百姓放话:“不论定北侯如何,仲龄如今是我平域将军府夫人,今后谁敢动他一根手指就是与我将军府为敌,我必砍他一只手偿来!”一时间安排的士兵还未赶来安葬定北侯夫妇,上马后晋齐楠怕他还会看城门之上,驭马之余还是空出一只手轻轻盖着仲龄的眼睛,仲龄的睫毛轻轻扫过晋齐楠的手心,轻轻唤他:“晋齐楠,”晋齐楠赶忙应了声,然后又听见仲龄声音平静地叙述:“刚刚用石块掷我的布庄老板,我父亲曾在他落魄时借他银两度日;骂我是杂种的婶婶,我母亲曾教她秀兰花在帕子上,”晋齐楠听到仲龄说这些,将手从仲龄的眼睛上拿下,去看仲龄的眼睛,他觉得仲龄的眼睛似乎是有了一点点光,
“晋齐楠,我父亲,极好。”
声音轻轻地落下,仲龄还看着晋齐楠的眼睛,不肯移开,似乎是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到些继续下去的勇气。晋齐楠想到那日皇上给自己看过的定北侯与南域的书信,别了头不忍心去看他,“仲龄…”仲龄见他回避的模样,终是闪了闪的眸子又暗了下去,他慢慢地低了头,又缓缓地轻启唇角,只是这一次,不再说给晋齐楠听,而是声音低低的说与自己听 “极好的。”
晋齐楠将仲龄带回府,小叶子随着车夫一同还未回来,晋齐楠将仲龄安置在内室的椅子上,转身去找药箱。仲龄的额角被扔出的石块蹭出了一道血痕,所幸伤的不重,晋齐楠庆幸还好自己赶到的及时,后怕若是晚了些仲龄会不会被石块掷出更重的伤来。他小心翼翼地沾了药粉涂在仲龄的额角,“龄龄闭上眼睛,莫让药粉散近眼睛里去了。”仲龄乖乖地闭上眼睛任由晋齐楠摆弄,伤口不深,可到底是见了血,晋齐楠心疼地上好药又为他吹了吹,这才让仲龄睁开眼睛。“手上的伤口也该换药了,穆军医上次留了药,龄龄我帮你换了可好?”晋齐楠温声去询问他,生怕仲龄不配合自己,让伤口化了脓。
仲龄慢慢举起包着纱布的手向晋齐楠伸过去,晋齐楠见他听话也是心下一喜,托着他的手缓缓揭开纱布,却见手上的口子深可见骨,口子边皮肉翻起显得狰狞,光是看着,就能想象这人对自己下手有多狠。晋齐楠心疼地将动作放到最温柔,微微蹲**子去捏仲龄的脸问他:“疼吗龄龄?”仲龄看看伤口,又看看晋齐楠,才缓缓摇了摇头。晋齐楠用拇指蹭了蹭仲龄的眼角,“以后不要伤着自己了,好吗龄龄?你伤了自己,我、我会心疼…”晋齐楠其实一直是矛盾的,明明伤仲龄最深的是自己,他却还对着仲龄一遍遍去心疼,他不知道两人走到如今这一步,还能有怎样的办法去弥补,如果此时有人能为他提个方法让仲龄回到与自己初遇时的样子,就算用一切去换,他也愿意。
晋齐楠又小心翼翼地拿了药粉敷在伤口处,他自己也在战场上受过伤,能想象这样的伤口敷上药该有多痛,可仲龄就像是没有知觉一般,让晋齐楠不由得有些担心,本来那么娇气的一个人,受了些磕磕碰碰也爱跟自己嘟嘟囔囔说上许久,可如今怎么能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他怕仲龄,对痛都麻木了。为他重新包好了才起身去问仲龄:“龄龄,你不疼吗?”仲龄这才抬起头看着晋齐楠的眼睛,用未受伤的那只手牵着晋齐楠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之上,“这里,更疼一些。”
晋齐楠逃一般地借口为仲龄拿些吃的离开内室,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呆在那了,仲龄的模样,让自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酸涩,他没有办法继续去骗自己,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终于是自己,亲手毁掉了那个明媚如风的仲龄。
仲龄长乐城门祭父之事到底传到了满朝文武与皇上耳中,泰成帝召大臣南书房议事,他本以为杀仲霄后晋齐楠自然也就休仲龄一并下狱查办,却没想到那日朝堂之上晋齐楠说仲龄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将军夫人不可废,竟是凭一己之力抗礼群臣将他保了下来。更没想到今日竟能上书求赦定北侯示众,以军令相挟,不顾宗法礼制,执意请旨下葬。这仲龄乃罪臣之子,如今留着终将是个祸害。
刑部贾侍郎与仲霄积怨已久,此次查抄定北侯府就是他领兵出面,如今仲龄不除终是怕哪日他韬光养晦咬自己一口,于是皇上问群臣可有良计,他第一个出面进谏“回禀圣上,小将军不过是新娶还在新鲜时候,待他哪日厌了,也就不再钟情于此,臣有一计让将军厌弃仲龄,只是略需些市井手段,不知当讲不当讲。”泰成帝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点头示意:“你但说无妨。”
“夫妻之情大抵不过区区那几件事,如今少将军护他,不过也就是少年情开图个新鲜,不如找人将仲龄绑了去…这人脏了,许是小将军也就不屑于他了。”贾侍郎鞠躬献计,看似恭敬有礼,埋在手臂之下的脸上却是笑的奸邪,仲霄,当日我不过就是想看上个穷书生的小娘子你便当众辱我,如今你儿子落在我的手里,我必要他百倍千倍偿还!仲龄品貌非凡,贾侍郎其实在宴会时远远见过一次便被惊艳至此,如今有了这等机会,他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心中暗自盘算将仲龄绑到自己府中,好好享一享这将军夫人的滋味才好。
泰成帝听了他的提议微微眯了眼去看他,许久才是点了头回他:“如此此事便交由你去办,都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