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还想要你再信我(1 / 1)
仲龄在晋齐楠的怀中缓缓抬起手,推在晋齐楠的胸口上,默默将自己和他分开。他扶着桌沿缓缓起身,跌跌撞撞去捡晋齐楠扔在一旁的铠甲,那上面有父母的血,那是他最后能触到爹娘的机会了。
他好不容易抓稳了铠甲,顺势坐在屋子的角落里,阳光照进屋子里来,却刚好照不到那个角落,仲龄蜷成小小的一团躲在阴影中,眼睛愣愣的盯着铠甲上的血迹没有焦距,只用了一点点的指尖去摩挲血迹,似乎像是话本里讲被勾了魂的傀儡,全然不剩半分生气。晋齐楠看着这样的仲龄不敢轻易去打扰他,怕惊扰刺激了他,又担心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会出事,于是小心翼翼地立在不远处,像是在守护一只丢了父母的孤单小兽,不敢惊扰,又舍不得离去。
晋齐楠突然很矛盾,报杀父之仇是他这些天无一刻不在想的事情。可如今他真的做了,看着仲龄这般模样,他又恨自己,恨自己毁了那么明媚的一个人,毁了他对于自己的信任,亲手将他变成了如今眼前的模样。
不待他细想,仲龄猛的抬手抽出了晋齐楠的佩剑,一只手抓住剑刃自上而下划过,手中顿时血如泉涌,晋齐楠被他突如其来的行为吓得一惊,赶忙欺身上前夺了仲龄的剑扔在一旁,封了他几处大穴锁住了他的手腕,“仲龄你在做什么!?”仲龄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仿佛那剑根本不是伤在了自己身上,他将伤了的手覆在爹娘的血迹处,然后像是完成了件什么开心的事,得了糖一样的笑的单纯满足:“仲龄不能死,如此这般,龄龄就算是和爹娘在一起了。”晋齐楠看着仲龄的样子觉得心痛如绞,他想过今日很多种仲龄的反应,许是会提剑要杀了自己,许是为了爹娘痛哭流涕,许是挣扎着为爹娘辩解…可他独独没有想到,仲龄就这般不哭不闹甚至对着自己笑。前者他还觉得自己能慢慢去哄他,去得他原谅,只是后者,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手足无措,原来世上最扎人心的并不是撕心裂肺的哭声,而是仲龄这样万念俱灰的笑颜。
仲龄说完,竟是身子一坠,晕倒在了晋齐楠的怀中。晋齐楠打横将他抱起,急急向门外小厮喊:“来人,快请穆军医!”然后又将仲龄向上托了托,低头在仲龄耳边唤他:“龄龄?龄龄你听话,莫要睡。”
穆子良来时,晋齐楠已经将仲龄放在榻上,自己在一旁握了他未伤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守着。饶是穆子良这般冷漠不喜与人多做接触的性子,也忍不住对着晋齐楠多言上一句:“晋将军,少夫人悲思过甚,却不发作宣泄,如今忍到这般伤了脾肺,还请将军待人醒后细心关照莫再让他受了刺激。”晋齐楠点头应下,“多谢穆军医。”又是一番诊视后,穆子良收了医匣,递了方子给晋齐楠:“将军莫要担忧,用了药下去不日方能转醒,只是我方才探视着少夫人已是发了多日低烧,加之今日之事,恐这两日会发高热,仍需仔细留意服侍着。”晋齐楠听了穆子良的话伸手去探仲龄的额头,才觉出这人手心冰凉,额头却热的异常,想到他早知晓自己要伐侯府,该是强忍着多么大的悲痛一步一步与自己拜堂,忍到生了病,忍到自己穿着带血的铠甲来伤他。晋齐楠忍不住将手心贴在仲龄的脸庞捧着,怎么办?他的龄龄,受了好大的委屈…
晋齐楠回神接了方子:“如此便谢过穆军医了,”回身吩咐了贴身侍卫“戴城你且去送一送穆军医。”戴城欠身领命,伸手替穆子良拎了箱子做了请的动作至门边,“军医这边请。”
晋齐楠送走穆子良走回仲龄的床前,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似乎觉着比方才还要热了些,命丫鬟打了盆清水来,自己动手用浸了水的帕子为他拭额上的细汗。晋齐楠仔细看着仲龄的脸,仲龄闭了眼睛,掩了那满目苍凉,双颊还是一如初见他时有一点肉态的模样,眼角下有些乌青,又衬得憔悴可怜,让人止不住心疼。他终于忍不住,在只剩下他和他的房间里,像是茫然无助的孩子,喃喃出声:“龄龄,我是不是…做错了?”问仲龄,也是问自己。
仲龄昏迷烧了三日,晋齐楠就在床前守了他三日,连小叶子也近不得身边照顾。期间仲龄做了许多梦,梦见爹娘带他去看瀛湖的鱼儿,梦见父亲教他仁义礼智,梦见那一日他趴在御林苑的桐树上,晋齐楠救下他说要他报恩…他迷迷糊糊口中不停说着胡话,一开始零星几句晋齐楠听不真切,后来仲龄说得多了晋齐楠就握着他的手认认真真地听,终于听清仲龄是在叫自己的爹娘,在同自己的爹娘撒娇。
终于在仲龄又一次挣扎着手去抓,嘴里喃喃着母亲的时候,晋齐楠褪了外衫躺在仲龄身边,伸出一只手垫在仲龄脑后,另一只手去轻轻拍着哄他。仲龄就立刻像是得了安慰的小孩子,蜷缩在晋齐楠的怀里,一只手死死抓着晋齐楠的衣角渐渐止了声音,沉沉睡了过去。待他睡去,晋齐楠才唤了小叶子为他换下湿透的里衣,又嘴对嘴渡了药,守着仲龄生怕他夜里又烧起来。
夜里万籁俱静,他借着月光去看仲龄的脸,这人还是皱着眉头,眉间的愁郁是他初遇他那几日不曾出现过的,想起初见时的仲龄,晋齐楠又不自觉神往,那时的仲小世子张扬单纯,痛了知道说,开心了知道笑,仿佛是这世间的一道艳阳夺人眼球,他第一眼见到时就舍不得移开眼睛,那时的仲龄捧着一颗真心付给自己,毫不设防。如今怀中的仲龄孤立无依,浑身上下紧缩着保护自己,他想再去触及那颗曾经有机会得到的真心,却只能触到冷冰冰的罩子。仲龄不愿再给自己了,或者说,仲龄曾给过的,是自己没有珍惜扔在一旁,仲龄就又把它捡回锁起来,也一并收走了自己的资格。想至此,他又紧了紧抱着仲龄的手臂,轻嗅着仲龄身上的淡淡奶香气轻声细语道:“龄龄…我是不是很坏,我竟还想,还想要你再信我。”
晋齐楠就这样守了仲龄三日,直至今日泰成帝下旨传召才不得不进宫面圣。出府前吩咐小叶子仲龄一醒便派人来禀,又反反复复试了仲龄的额头,确认确实退了烧,才稍微放下了些心出了门,他策马进宫时微风拂过,似乎搂着仲龄几日,自己竟染了几丝这人的奶香气在身上,闻着令人心生缱绻。有一刻他甚至十分自私地希望仲龄能睡得久些,这样他就不用去面对醒来的仲龄,那般绝望空洞,面对那样的仲龄,他有深深的无力感,是自己间接害死了他的爹娘,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去守护他呢?晋齐楠不知道答案,他只能尽力去弥补,希望能求得一丝仲龄的原谅。
仲龄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酸软,口渴难耐,挣扎着想起身,就听见小叶子惊呼:“公子醒了!公子您都睡了三日了,公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问询下又为仲龄递了水,仲龄喝了小叶子递来的水,才觉得眼前清明了些,有精力去瞧一瞧小叶子。只见小叶子红肿着两只眼睛似乎是哭了很久,“公子整整睡了三日,晋将军请了穆军医日日为公子诊脉调药,前两日不见好转,小叶子都快被吓坏了公子。”
听小叶子提起晋齐楠,仲龄低着头仔细回忆,他似乎能隐约记起,昏迷的三日晋齐楠日日陪着他,自己在梦中害怕的紧了晋齐楠还会拍一拍自己,这人…杀了自己的父母,却又对自己关怀,他不怕吗?不怕养虎为患,不怕有一日自己会杀了他为爹娘报仇?到底是他对自己太过自负,还是真的对自己动了情?
仲龄不愿再多想,抬手抚了他的脸道:“三日了啊…侯府…?”小叶子听了他的话又是眼眶一红落下泪来“都没了公子,刑部贾侍郎带着人一把火烧了侯府,都没了…”仲龄听了他的话低头应着:“没了啊…”然后又揉了揉小叶子的脸,“傻瓜,怎么是都没了呢,我还在侯府便在。”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抬头对小叶子说:“三日,今日该是回门归宁的日子,爹娘在哪?”小叶子终于忍不住了,哭的抽噎不止:“皇上下了旨,老…老爷、夫人,被挂在了长乐城门,示众!”仲龄听了点点头“在长乐城门处啊,小叶子,你去帮我准备更衣,我们去城门送送爹娘。”小叶子跪在地上拽住了仲龄的衣襟,抽噎地哭着求他,“公子莫去了,您大病初愈,穆大夫说再受不得刺激了。”
仲龄声音淡淡的,仿佛风一吹便散了,“哪里还有什么刺激,不过是到了归宁之日,看一看爹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