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2 / 2)
很普通的一句话,随处可见。但从童景熠的嘴里说出来,仿佛就带上了些闪亮的东西。亮得梁桁无法抗拒,只能憋着股子劲朝前走。
语言是多么的神奇,但创造和讲述语言的人,是更加神奇的存在。
梁桁的语言是镜头,而童景熠的语言,是文字。
那样一个看起来幼稚又放肆的男孩子,竟然能够安安静静地趴在书桌上,雷打不动地挥笔几个钟头,真的很独特,很有意思。
梁桁低下头,又打开了手机相册,放大照片,清晰到能看清童景熠嘴唇上干燥翘起的皮肤。两人面对面时,他不敢坦坦荡荡地盯着对方看,但又忍不住去看。
“看我做什么?”
有次被童景熠发现了,梁桁很快收回眼神,瞥向别处,搓着眼角不自在地编造理由。
“我看你脸上是不是冒了个痘。”
这是什么狗屁说辞!梁桁自己在心里后悔叹气。
“是吗?”童景熠信了,伸手在自己脸上摸,“什么地方?”
梁桁靠过去一本正经地观察了小半分钟,认真回答:“可能看错了,没有长。”
“有毛病。”童景熠嘟囔着低下头,握着笔继续在纸上写写划划。
有毛病,我不仅脑子有毛病,我浑身上下都有毛病了,梁桁想。怎么能对一个毛头小孩子产生悸动,多年前,曾经义正言辞教训对方好好学习的那个人还是我吗?
梁桁放下手机,望着工作室里漆黑的天花板,头痛不已。
“老梁。”许鸣突然出声了,“中午那客户问咱们能不能早点过去。”
“没问题。”梁桁站起来,“现在行么?”
“那更好。”
“走吧。”
梁桁想现在就去医院,但面对可能成为金主的客户,他按捺住了烦躁不安,也没有给童晖打电话询问。
谈话的对象来自一家民企,公司最近打算开始做品牌了,想拍个形象片。梁桁跟许鸣都挺困惑,他们这团队履历也并不漂亮,也没有知名度,怎么会主动找上门?
“希望你们先做个提案出来。”对方负责外宣的人说,“先前去了电视台,那边的领导向公司推荐了你们。”
哪有这种好事?梁桁想出去点根烟抽。电视台也有自己的新媒体制作部,怎么可能有钱不赚。
骗方案?比稿?想要点零花钱?
梁桁早就习惯了这些东西,一眼便能筛选出最接近的几个目的。对方似乎对视频摄制不太了解,也不感兴趣,过来谈,无非是完成任务,态度里透露着敷衍随意。
与这样的人合作,是不可能会有好作品的。
梁桁再次产生了如此天真的想法。
“方案可以做,不过需要您那边提供部分资料素材。”他开口,“可以的话,我们还需要一份书面的合同。否则,不可能给出非常详尽的方案。”
闻言,对方明显地有些意外,嘴里强调:“这个片子是一定会做的。”
梁桁点点头:“如果希望合作顺利愉快的话,这是必须要走的一步。”
“……好吧,我回去跟领导做个汇报,看看他的意思。”
“麻烦您了。”
梁桁起身同他握手。
等离开会议室,走进电梯,许鸣评价道:“难搞。”
梁桁笑道:“估计刚接手工作。”
许鸣感慨:“领导都打算做品牌了,他一个小管理当什么绊脚石。”
梁桁耸耸肩膀,表示无可奈何。
两人走出大楼后,许鸣又道:“这算最近拒绝的第几个片子了?”
梁桁挑眉:“我话没说那么绝。”
许鸣:“基本是没戏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梁桁合掌道歉。
许鸣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们太稚嫩了,稚嫩到必须做出让步才能拿到单子。这很现实,即便有才能,也不缺热爱,但影视剧里那些美好的剧情不会降落到所有人头顶上,机会也没那么容易就能到手。每个入行的新人,最初都曾有过纯粹的愿望。比如,经由自己的双手和大脑,做出打动人心的作品。只是这种事,没那么容易。
因为某些无处不在的琐碎细节,变得讨厌曾经喜爱的事情。
梁桁很怕自己走上这条路。
他开着车,在大脑中盘算自己和团队遇见的麻烦事,但麻烦归麻烦,这些比起童景熠,似乎又算不了什么。
童景熠很重要,对自己来说。
梁桁把许鸣送到工作室楼下,在返回医院的路上,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他浑浑噩噩地到了医院,刚进住院部大厅,门口跑过来一个满脸是汗的熟悉身影,头也不抬地往电梯里头挤。
梁桁伸手把人提回来,笑呵呵地问:“你们学校中午不是关大门儿么?怎么溜出来的?爬墙?”
“别拽我衣服!”余承芮不满地转身,“英语老师把我送进来的,我没爬墙,我还跟班主任写申请了。”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张假条,给梁桁看。
“行行行,知道了。”梁桁把假条给他塞回去,按下另一个电梯,“晚上咱们回你家一趟,多收拾几套衣服。”
“我哥要在医院住多久?”
“不知道,坦白说。”
“我哥应该不会死吧?”
“应该不会。”
“哦。”余承芮似乎是松了小口气。
电梯到了,梁桁领着他走出去,问:“我说‘应该’,你怎么放心了?”
余承芮看着他道:“不确定的事情,结果可能是好的;确定的事情,结果可能会很差。”
梁桁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这神奇的孩子,不经意间,说了句了不起的话。
不过当他们走到监护室外,余承芮就没那么从容淡定了,他恢复了小孩子的本性,一直紧靠在梁桁身边,脸上充满担忧。
童景熠上午醒了一阵子,但很快又睡过去了,身体一副疲惫到极致的模样,暂时还只能在里面住着。
“我下午不去学校了。”余承芮对梁桁说,“不然哥哥再醒,见不着我怎么办?”
梁桁揉开他蹙着的小眉毛,“你哥这会儿估计人畜不分,见你有意义?”
“人畜不分的话,就坏掉了。”余承芮没有上当,“我哥又不是大脑出了问题。”
梁桁知道童景熠情况好些了,心情也轻松起来,忍不住想逗他:“那说不定,出血出得太多,脑子肯定受影响。”
余承芮一听不得了,脸上立马升起积雨云。
“我骗你的!”梁桁迅速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余承芮咧着嘴,边哭边拉长音:“别——吓——我——!”
梁桁愧疚地把余承芮抱起来,连晃带摇。
“等我哥醒了,让他教训你!”余承芮继续崩溃地哭喊,“除了我哥,我妈妈,我景阿姨,其余的大人,我都讨厌!!”
“至少这里的医生护士不能讨厌啊。”
余承芮抽噎着说:“我,我忘了。”
梁桁嗯一声,继续提醒:“送你过来的英语老师也不错吧。”
余承芮点头:“是啊。”
“给你批假条的班主任呢?”
“是个好人。”
“还有我?”
“坏东西。”
“……嗯?”
“你就是,我哥也这么说!”
梁桁放下小孩儿,一屁股坐台阶上,不满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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