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2)
童景熠在重症监护室里住到第六天的时候,总算被获准转回普通病房。余承芮欢天喜地地收拾好自己的小行李箱,也跟着一起搬进去了,只是,不能在病房过夜。
“凭什么梁桁能住,我不能?”他一本正经地跟童景熠谈判。
童景熠身体难受,懒得同他多说,晃晃脑袋,用眼神示意梁桁用心对付。梁桁虽然接了他的眼神,可不想开口。
“据说,我是坏东西?”他端着洗脸盆,站在病床前,盆里是童景熠刚替换下来的衬衣衬裤。
童景熠侧过脸,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算咯。”梁桁敲敲盆沿,“反正我就一当护工的命。任劳任怨就行,别的少打听。”
童景熠看向余承芮,余承芮挠着嘴角看窗。
梁桁把手里的纸袋丢到床上,“新内裤,反正你管子已经拔了,乖乖躺着,待会儿替你穿。”
“我自己会穿,你别管了。”童景熠红着脸说,“那衣服也不用你洗……”
梁桁:“我不洗谁洗?你又不让童叔过来,也不肯让护工近身,大少爷都比您好伺候。”
童景熠闭上眼不说话,装没听见。
“我会洗啊。”余承芮插话。
“写你的作业。”梁桁搓了把他的脑袋。
童景熠出血量太大,恢复缓慢,有些暂时的贫血症状,等梁桁洗完衣服回来,他已经又睡着了。梁桁蹑手蹑脚把装着内裤那纸袋收起来,放进柜子。
余承芮用口型问他:“你走吗?”
梁桁小声说:“不走”。他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望着童景熠那张没有血色,甚至隐隐泛着灰白的脸发呆。上午那会儿,他跟童景熠开玩笑说,赶紧好起来才能出去勾搭小姑娘。童景熠被他逗得要笑又不敢笑,捂着肚子喘气。
那模样,实在算不上帅气,还有点儿蠢,但至少鲜活,有人气儿。梁桁回想了片刻,嘴角忍不住就勾了起来。
“不愧是老板,随意旷工也不用怕被开除。”床上的童景熠闷声闷气道。
“这么快就醒?”
童景熠挣扎着要坐起来,梁桁把人按回去,“别忙,我给你弄。”
“做了个梦就醒了。”他揉揉自己的胃部,“有点儿犯恶心。”
梁桁调高床头,紧张地要去按呼叫器:“让医生过来看看。”
童景熠摆手:“不用,我坐一阵子就好,快躺废了。”
梁桁知道他的脾气,只得先把手收回来,但有点儿犹豫,毕竟几天前这人也是在普通病床上吐进监护室的。
“你要真没事,去我学校宿舍一趟吧,我有份草稿在抽屉里放着。”
梁桁轻笑:“缺乏睡眠,饮食不规律,胃部一直有损伤却不吃药不打针不管不顾。”他勾勾童景熠的鼻尖,像是在揶揄自家不懂事的弟弟,“虽然马上劳动节了,可这儿没人给你颁发劳模奖章啊。”
童景熠头脑昏沉,想反驳,但没能琢磨出利索话,只好放弃。
梁桁见他这表情,忍不住又有些心疼,“真服了,住哪个楼,房间号,进门卡,钥匙。”
童景熠努努嘴,“包里什么都有,你翻一翻。”
“成。”梁桁起身穿上外套,“你们俩乖乖呆着,哥哥一个钟头就能回来。”
余承芮举着铅笔跟他挥手,童景熠则嫌弃地说:“我不要你这样的大哥。”
梁桁贱笑,“有你这样的弟弟,我也能愁白头!”
童景熠靠在床头跟他挥挥手,叹着气把人给送走了。
梁桁一离开,病房里就安静了下来,他想跟余承芮聊会天,可又懒得开口。浑身提不起劲,头重得直往下坠,一张嘴,那股恶心想吐的感觉就往外冲。
余承芮作业写得并不专心,写几个字就要抬头看看童景熠,见他要吐,立马跑过去,捞起床下套了呕吐袋的小塑料垃圾桶,稳稳举着。
童景熠干呕了一阵子,也没什么东西。
“哥哥。”余承芮瞪着圆而大的眼睛,看向面前神色难受的兄长,“你真的不会死吗?”
童景熠住院六天了,这个问题反复地从余承芮口中问出来。医生、童晖、梁桁,甚至徐春阳、梁山、梁蘅,都没能躲过。
“我就是嘴里没滋味……”童景熠接过余承芮递来的水,漱口吐掉,“这几天让你担惊受怕了。”
余承芮收拾完垃圾,趴在床前,手指戳着童景熠的胳膊,面带纠结,“要是照顾我会让你生病,你还是别要我了。”
童景熠往旁边挪了挪,余承芮脱掉鞋子,爬上去。
“你应该不会死吧?”余承芮不放弃地继续问。
童景熠摇头:“哪儿那么容易就死呢,以后把吃饭和休息重视起来就没事了。”
余承芮抓着枕头角说:“可是妈妈和景阿姨就死得很容易,你千万不能死。”
童景熠道:“过上几十年,人都得死,甭管谁。”
“那咱们都活到一百多?”余承芮小心翼翼地越过输液管,捉紧童景熠的衣袖,“我太害怕了,哥哥,你吓死我了,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感觉眼泪都要流干了。”
“你还挺会说大人话儿,写诗呢,流了眼泪,记得喝水补充。”童景熠蹭蹭他的脸颊,“对不起,全是我的错,以后努力提高警惕。”
余承芮得意一笑:“那就行,我相信你。”
童景熠拍拍他的后背:“扬眉吐气了哈。”
“当然。”
两人气氛和谐地说了些有的没的,渐渐地一起睡着了。室外光线越来越强,温暖的春风透过窗户缝隙吹进来,拂在脸上渗入肺腑,冲淡了环绕四周的消毒水气味。
医院里种了些玉兰,在餐厅前的木廊附近还有几株紫藤。玉兰已经开败了,紫藤稀稀拉拉地坠着些花苞,不成气候。童景熠一直在楼上住着没出去过,是梁桁带着相机专门下去拍的照片。
这么好的季节,竟然要在医院里度过了,童景熠挺自责。但这全是他自己搞出来的事情,又能怪得了谁?只能认命。
梁桁很快就找着了童景熠的宿舍。他本硕都是在这所大学读的,算起来,是童景熠的师兄,熟门熟路。童景熠长年住在自己家里,只偶尔回去,床铺上盖了层防尘布。房间里没人,这个时间,学校还没有下课,走廊上人也不多。
梁桁莫名有种做小偷的感觉,开了抽屉,拿到童景熠的草稿本,就匆匆锁门走了。
车被同事开去干活,他只能搭公交,路上呆着无聊,梁桁翻开那本子看,笑得前仰后合。
满篇的鬼画符一样,根本看不出内容;边边角角的地方还有不少苍蝇、蚊子之类的速写,各式各样,甚至给配上了颇生动的表情和对话。
一个比普通孩子会玩儿的大孩子,梁桁笑着想。
赶回病房时,兄弟俩还没醒,脑袋靠着脑袋睡得十分投入。梁桁无事可做,把包里的电脑拿出来,摆在小茶几上,抽空给客户做方案。这段时间,他忙得脚不沾地,但多数是在忙童景熠的事情,还得分神照顾余承芮,手上积了几个业务没开工。许鸣说他被小帅哥迷了心智,可不就是,说得无比精准。
“但如果你事业失败的话,甭管小帅哥还是小妹妹,追起来都挺困难的。”许鸣认真地为他出主意,“还是说,你要让人家养?”
梁桁说:“我也没打算追谁。”
许鸣捂住眼睛,痛惜道:“我老板竟然是个渣男预备役,可怕。”
梁桁喊:“我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成渣男了!”
许鸣恨铁不成钢:“什么都没做跟慢性杀人有区别???”
梁桁恼怒地把人推走了。
工作室里那帮同事,全是单身,但聊起恋爱,都有成套的理论体系,说起话来毫不打哏,到跟客户沟通的时候就没那么牛了,只有埋头干活,才能显出些正经模样。
“性别早就不是障碍了,你喜欢就试试呗。”许鸣贱兮兮地给他留言,“记得做好安全措施。”附带一个看好戏的表情图。
梁桁点击右上角,选择了加入黑名单按钮。
想踏出那一步,但是有所畏惧,不太敢。梁桁知道自己性格里存着一些懦弱跟不成器,每逢这种事情,总得往后退,退着退着,就会退到舒适区,再也不肯往前迈步了。不光是谈感情,在任何事上,他都这样。
因为偶然的机会,喜欢上摄像与纪实,凭借那点微不足道的天分,做出了些似乎很不错的东西。他对此感到满意,于是持续地依靠天分去创作。但是,只有天分的话,是不能被称之为“专业”的。梁桁深知这一点,因此在研究生的最后一年,他甚至连法学课题都不上心了,四处寻找摄制组,参与实践,磨技术,导致他毕业过程曲折勉强。
顶着法学研究生在读的光环,他在组里能享受到不错的礼遇,这些礼遇让他在那段时间里活得很理想。当周围的同学忙得焦头烂额时,梁桁顺风顺水地拿到了那个专业之外的国际小奖项,只是奖项并没有让他在更好的机构获得专职摄像师的身份。
“你成绩还不错,实在不爱做法律工作的话,趁脑子还能转,先考去电视台试试?”
当时有朋友给了这样的建议。
梁桁简单看了些教程和资料,揣着兜,轻轻松松进了考场。结果他竟然一路从笔试走到面试,拿了个头名。迎新会上,有其他部门的领导拍着他的肩膀说:“厉害,你一个学法律的高材生,怎么来做摄像了?”
梁桁当时的回答是“喜欢”,对方笑了笑,说:“你这话能招来不少人嫉妒。”
“嫉妒”这东西,他没感受到,但的确慢慢地发觉,自己不适合电视台那种地方。梁桁虽然当了多年“老油条”,但骨子里还留着些少年时代的倔强和桀骜。何况大家见面总要喊他一声“大法官”、“大律师”,时间一久,梁桁愈发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