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1 / 1）
只说陈子恺宋端在灭了的灯下坐着，却听到外头有人叫门，宋端却理也不要理，只低低向陈子恺道：“把他们赶走，我谁也不见的”。陈子恺听说了，把头一点，才想到这屋子里黑黢黢一片，他不看见，遂“嗳”了一声，至门口把门拉开个小口缝子，向着外头的人说道：“端哥儿已是睡了的，有什么事明儿再说的”。那门外人听了，愤愤瞪眼，向里头冷呛一声“怎么死的不是你！”，然后把袖子一摔一转脚步跑出去了。宋端听见陈子恺回了来，冷冷问道：“方才是谁人”，陈子恺答应：“你然哥儿，不晓得什么事，见他把双眼睛给急得红裂裂的血丝布起，很是愤怒的模样儿”，宋端听说，心内想到：准定是杏太太那事儿，他母子两个有得闹了。想罢，冷哼一声，把头抬起来，黑黢黢里也不看见脸色，听那声口，准定是讥笑，一副看好戏冷嘲热讽的模样。是说道：“他个浪荡子，竟有这般厚墩墩的感情了，当真是稀罕事”，一句毕了，却听到外头又响一阵敲门声。屋内两个倒一时敛声屏气听将起外头，只听道一个凄伤悲怆的口气：“求端弟弟救一救杏太太，姨娘要赐死她，求端弟弟救一救杏太太，教我出去请个郎中”。宋端听得心里头窝火，这时候来求他了？凭甚的要救她，父亲如何西去的当他不晓得！外头却还在响，宋端把搁在桌子面上的手掌一握，立起身来，却被陈子恺把桌子上那只手捏住了。宋端听说轻低低细细一句：“横竖是弟兄”，陈子恺才把手放开，让宋端去了门口。宋端一把门拉开，却看到宋端跪在地上，浴在白月光里，失了魂子一般上上下下直把头磕在地上，口内念经似的：“求端弟弟救救杏太太，姨娘要处死她”。宋然听见门被吱嘎一声拉响了，一时回了魂，把头猛一抬，昂起头盯着宋端，十分不情愿，却还是咬牙说讲出来，道：“端弟弟，要我出门去请郎中罢”，宋端不耐道：“姨娘不是说已死了的嘛，你同我说也无用，你要出去只出去好了”。原来那宋端已去过了大门上，那门上人早被翠姨娘打过了招呼，不教宋然出去的，遂宋然才来求宋端的。宋然只觉酸涩，把头垂下去，道：“姨娘教了人在门口上守住了，不要我出去的”，宋端听说，冷笑道：“既是如此，然哥哥求我也是没办法的”。宋然见到宋端一点子也不愿帮忙，却只一脸子看好戏的模样，只站了起来，把宋端一眼冷看，转身跑出去了。宋端见他出去了，心里却像是好容易垒起来的灰烬，蓦然塌了。陈子恺见到，打背后头把他盯住，不晓得他在想些什么，却听见他叹一口气。陈子恺才走上去，瞧到外头庭院里月移花影，道：“怎的了？”，半晌，宋端才道：“我只觉着，自己心狠冷淡，见到垂死关头也不救一把”，说毕，把头晃了两晃，迫使自家不要想下去。
待陈子恺宋端两个赶来了杏太太这院里的时候，只见到白月光下，一棺木摆在庭院里，棺料不来得及漆上红漆，还是光生原木色，郁郁一阵子木料味道。他两个在月亮门里站住，见到翠姨娘在棺材前头不远不近一个方向搭了一把椅子坐住了，三四个汉子把杏太太的身体抬向那棺材去，五六个婆子奴才手拉手作了一堵人墙，把个哭天抢地的然哥儿拦住在外头。宋端瞧到那杏太太头给磕的血流不止，一身衣裳只是中衣，都不着个外裳的，待到要被抬进棺材里了，却醒将了过来，一脸惊慌失措，却给扔进棺材里。锐声嚷着：“你们作甚么，作甚么的！你们不得好死……饶了我罢”，那翠姨娘却听也不听见，一脸子冷漠，那几个男人的脸都给唬得苍白，犹豫起来向翠姨娘瞧过去。翠姨娘听见不有动手，眉头立时一皱，道：“作甚么停住，早些掩棺早些收工歇下！”，于是那几个汉子才又硬起头皮做起来。杏太太如何反抗挣扎也不济于事，究竟被挜进新料原木棺材里头，只把一只手扳住棺材外壁，五个指甲深深嵌进外壁木料里。唬变了声，一只要死了的秋蝉嘶声锐上云霄作最后的鸣叫
：“然哥儿！然哥儿！然哥儿你救救我！松儿，然哥儿……”胡言乱语起来，连抵死的五个指甲也给人生生掀拔掉。不晓得哪个太用力，崴掉几个晶莹指甲壳，沾上鲜红蚊子血。棺材盖要盖住了敲起镇魂钉来，才到头了明白了非死不可，因此不再嘶鸣了？还是声音已经哑了的！
宋端再忍不住，直要冲上去，却给陈子恺从后头把手腕子死死抓住擒在手里头，他红起眼眶子，泪水汪起来，摔过头去，鼻头酸不住，低低吼道：“那是人命！”。陈子恺却冰冷把他望住，一眼睛钉进宋端的魂子，像一块重石头落在土地上，那庙里古钟一般的声口：“这件事你插不得手，既从一开始打了主意不救，这时候就只能视而不见了，何况你救了她又能如何，她受了这遭子事，准定要疯魔，过后也是死，你一救不过是延宕时期罢了”。宋端一颗心怎的也平静不下来，却挣脱不开宋端的手，这时候却听到身后过来一个人道：“哥儿，你忘了老爷是他两个气死的了？况那松哥儿都不救他生身母亲”。宋端听说，看过去，看到如酥手内抱了两件翠绿色刺绣披风。如酥见宋端缓和下来了，把一件披风递了陈子恺，另拿了另外一件过来给宋端披上。这时候只听见“浜浜浜”敲镇魂钉的声音，宋端望将过去，越过棺木竟看到另一头角落中宋松冷眼立在那红木柱子后头。宋端心内很是震了一震，只觉到有什么塌了，却看到了山那头还是千峰万丈。
到了第二日，宋端睡到了黄昏时候才起来，醒过来如酥说陈子恺已是回了秣陵城去了。宋端听说，只淡淡“嗳”了一声。烟柳却在这时候进了来，宋端放下手里头的茶，忙问道：“那两个如何了？”。烟柳道：“听说把杏通房抬去了郊外，随意掘了个坑便放了棺材埋了的”，宋端听了，把头一点，又听到烟柳说着：“然哥儿夫人说是拿了床席子裹了，扔了乱葬岗去了”。宋端又把头点一点，把搁在桌子面上的白瓷青花茶盏子端了起来再吃一口，凉凉的落到心肠里。原是昨儿夜里杏太太被封了棺没个一时片刻后，院子里又跑进来一个丫头回道：“少夫人没了”。却见到宋然听见了道没有反应，只跪在地上神色呆滞把那口棺材盯住了，众人还不反应过来，那宋然趁婆子奴才不着意，立起身来，一气冲向那棺材，一头撞死过去。翠姨娘见到，嘴里虽骂咧咧几句，却连夜请了郎中，给宋然看了诊，开了方子熬了药给宋然服了下去了。
如酥见宋端发起了怔，忙过来劝道：“哥儿莫往心里去，这些事怨不得哥儿，一切都是他们自找的”，宋端却把头一摇了摇，半晌才把头抬将起来，凄然笑了一笑，道：“不是他们，不是的，是我自家”。如酥听说了，一脸子不解，心内想道：这几日的事都和端哥儿不相干，他为何如此说？才问：“哥儿甚的意思？”，宋端道：“我心里只把自己想到，把父亲这事情想住，可半分不替他们考虑，我不过也自私，为了自己，亲眼看一条人命没了，倘或说翠姨娘是刽子手，可是杀杏太太那把刀竟然是我递过去的”，如酥听说，劝慰道：“这里头的事，是她杏太太合该受死的，她果然胆敢做了那起事，便该料到有死的这么一天”。宋端听后，道：“那我，那我呢？”，如酥不解，拧起眉头把宋端看住，问道：“哥儿？哥儿说你自家什么？”。宋端听说，只把如酥看一眼，过后摇了一摇头，把头摆了一摆头，苦笑道：“没甚的，没甚的，我不过是个寄居客”。如酥听说，心里把楚成玉想住，打心底一震，晓得宋端说的什么了。一时刻屋里没了声音，只烟柳在一旁立了，像个外人，什么也不知得，便把如酥宋端各看了一眼，才纳罕道：“哥儿同姐姐说些什么玄话头子，我竟听得云雾里头一样儿”。宋端也不说，如酥也不说，烟柳少不得在心里头抱怨几句，便出去了。也无话再赘述。
又过了几日，宋端同几个耆老把移坟的事商榷妥当了，定了日
子，便只待把坟移了，一颗心才落定下来。却又有秣陵城荣老太太见宋端回了蜀地三四个月左右了，已是春节将至，便遣人去蜀地接宋端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