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城(三)(2 / 2)
郭千城从局里下班回来的时候正好遇见兰芝从自家的屋子里出来。
这个时候兰芝已经奔四十,却不是半老徐娘,而依稀可见十五六的光华。虽说初恋最戳人心,但从他们的身份和立场来看,要是被戳到了心,那一定是鲜血淋漓。
“你来干什么?”
“我表侄子去哪里了?”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郭千城有些错愕,但在看着兰芝的方向时越过兰芝的肩膀,看见了站在台阶上的那个矮小的女人。
吾芳很担忧。
本想挑明的郭千城选择了隐瞒:“我怎么会知道。”
“不可能,他一定是来找你了,要不然就是找江建国。”兰芝很肯定。
郭千城戴不住温文尔雅的面具,语出带刺:“那你为什么不去找江建国呢?”
兰芝被他的话刺得一愣,皱眉道:“你在说什么?这么多年没见……”
“这么多年没见,你不会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没见的吧!”郭千城的语气很冲,冲得站在门槛处的妻子想要冲上来按住他,给他的背顺顺气。
兰芝后退一步,随即变得坚定:“董乐国到底在哪里?”
“我不知道。”郭千城丢下这一句话,越过兰芝就要往屋子里走,兰芝伸手拦他,被他装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在地上。
兰芝没有跌倒的原因,是郭千城下意识拉住了她。
郭千城的下意识是内心多年的不舍,但这并没有被两个当事人当成旧情复燃的什么□□,郭千城的表情随即变得冷硬:“请站稳了,兰夫人。”
兰芝已经不是江夫人了,这无疑是兰芝在作为尖刀棋子那么多年来唯一的一个失策、意外,和不舍。
兰芝的表情僵住,知她者如郭千城,最懂得用什么来让她失态。
她低声笑起来,到后面越笑越恐怖。
郭千城拍拍吾芳的肩膀,带着人往里走,忽然听见背后的兰芝从大笑变成了啜泣:“郭千城啊,你不会不知道杀人偿命的是不是?”
郭千城愣住,何吾芳浑身一僵,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吾芳,别听她的。”
吾芳,请相信我。
兰芝似乎是直起身子讲话了,她侧歪着对郭千城说:“董乐国死了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因为我让董乐国利用你摘到了先进,所以你对我和他怀恨在心是不是?”
郭千城隐忍着:“多大点事而已……”
“多大点事?”兰芝嘲笑到,“对你来说是小事?那是你一辈子的污点!是你一辈子都抹不掉的、随时有可能被发现的污点!!!”她说得很快,她指着自己说:“就像是你说的,兰夫人,这是我一辈子都摘不掉的污点。”
每个人都有最在意的地方,兰芝,最在意的,不过就是一份爱情,而这份爱情,两个人都不能跨越立场的鸿沟给她。
“千城……”
“梧桐,别听她的。”梧桐是他给吾芳的小名,很少叫,但每每是在最脆弱的时候。比如,不想让最亲近的人看见自己的不堪的时候。
何吾芳明白得很快,语速很快地说:“对了,阿冰马上就要回来了,他好不容易可以回来一趟,你去接接他……”
“不许去!”兰芝吼住了何吾芳的话,饶是何吾芳脾气很好,也忍不住反驳:“兰夫人,刚才不是都说清楚了吗?”
“何吾芳,你不知道你的丈夫杀了人吗?你不知道你遵纪守法的丈夫杀了人吗?!”
“轻点!”何吾芳扑上去,她害怕邻居听见,这样千城的一切都毁了。而兰芝带着眼泪笑着看她,似乎,她这么做正好合了对方的心意……
“兰夫人呢?”
郭千城拦在了二人中间,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曾经让他绝食都想娶回家的女人。
当然,他是在江建国发现她的身份之后才明白过来,这个女人根本是有预谋地盯上了江建国,而他坚持对抗封建婚姻的样子,就是个笑话。
“那兰夫人呢?兰夫人当年无视杀人偿命、把莫须有的罪加在一个拥有大好前途的学生身上的时候又是怎么想的?杀人,为什么不偿命?”
兰芝看他,冷笑:“大好前途?高考落榜生?还是说,你要我任由他们除去你们将来的领袖、我的丈夫江建国?!”
“我救了他,结果他送我一张离婚证?”
郭千城看着这个女人哀戚的样子,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我们很感谢你背叛了你的立场,帮助了护盾的未来。”当然这是站在护盾的立场上的。“这也是我们没有对你动手的原因。”
“但,从你选择成为他的妻子开始,你就是把刀对准了他的喉咙。”
“支英如果是别人家的孩子,比起有你们这两个父母,可能会幸福很多吧?”
在另一种程度上,正是从兰芝选择嫁给江建国开始,所有的悲剧就已经开始,牺牲品不一定会是从学文和江支英,但总会有牺牲品的出现,到时候,那些人身边的人又会怎么看待将江建国和兰芝?
“那……与你何干!”
与他何干?
只不过是让郭千城认为过去近三十年对这个“一生挚爱”的庇护就是个屁!
*
“如果,你可以放下的话,你就不是贪婪了。”
唯二知晓他并非普通人的江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把烟掐灭。
楼顶的风把烟气吹得到处都是,郭千城屏息片刻,等烟气散了之后才开口:“你不介意?”
“我没有介意的资格,”江建国回答,“是我的优柔寡断导致了一切,是我给了她太多的时间,让她误以为我是可以依靠的那个人。”
“话太多,”郭千城从老友手中顺了一支烟,眯起眼睛享受楼顶的惬意,“问渠最近还是不肯见你?”
“不担心,学文在就行,他比我可靠。”
“你还真是……”郭千城最后还是笑了出来,片刻之前的丧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烂泥一滩,是吧?”江建国笑回,“我们这一代,都是一滩泥了,还能怎么办呢?”
我就是一滩烂泥。
但,烂泥就烂泥吧……
至少身为烂泥的自己可以光明正大地威胁心中天平的一端:“兰夫人,如果你想为自己的侄子伸张正义,我不介意替从学文也伸张一回正义。”
天平的两端出现了失衡,象征着绝对公正的天平被不自量力的人类掀翻。
“要么,杀了我。”
“要么,陪我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