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几天后,我爹似乎终于好了一点,下床召见了几次大臣,我不敢偷懒,每次都乖乖站在旁边。
许光宪上了辞官的奏疏,说家乡老父年事已高,要回去尽孝道。
我惭愧的差点抬不起头。
这个老许是寒门子弟勤勉翻身的典型,少年进士,没有关系门路,不晓得拜师门拉同年,发回原籍做地方官,一干十几年。不过也亏他没在京做官,他那年的主考官就是后来被清君侧的倒霉蛋,京城乱起来之后,故旧门生亲朋好友被杀了个干净,等我爹他们赶到已是一片狼藉,京畿的运作简直都要瘫痪了,这才从地方调任上来。
许大人是能吏,生的儿子也各个都不赖,就算那许富贵,书读的也比我好,如今被个莫须有的罪名坑的只能辞官,想来也是郁闷。
我爹慢慢说:“朕要是没记错,爱卿是平江府人士,然也?”
许光宪赶紧说:“陛下圣明。”
我爹又说:“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滋味到了咱们这个年纪也都晓得了,自然要准。辞官就不必了,平江知府那个姓柳的,放鹤说他能干,那正好你们换一换,他来京,你去顶他的缺。”
这法子估计古往今来也只有我爹能想出来,还颇为得意,自己点头嗯了一声,“就这么办。他来了就在陈季由手下干事,历练历练。”
许光宪低着头,一个劲称是,我觉得他满脸苦相,定是非常郁闷。
许大人外放,除了已婚配的女儿,家里自然要跟着回乡。
我踌躇一夜也拿不定究竟该不该去城门口送上一送。若是又惹了我爹发怒,只怕又要牵连。
我唉声叹气,一边还要撑着劲一个字一个看枢密院呈上的奏表。连喜站在边上一晃一晃,眼看着就要睡过去。他也挺可怜的,这些日子没少受罪,牢都下了两回,挨打可能没有,就是吓得够呛,平日里行事总算有了规矩的样子,这个点也不敢自己去睡,小内监也被他自己替下来,硬撑着陪我熬。
我拍拍他,轻声叫:“连喜,连喜!”
他一个激灵,唔一声睁开通红的眼睛,咂咂嘴,呓语般道:“殿下......殿下睡吧......明日还要上朝呢......"
我揉揉额头,如何睡得着。明日许富贵就要随亲回乡,平江一去六百里,何瑞文也没了踪迹,我刘恪的铁杆算是没了。
更有甚者,我盯着手上的两页纸,闭了闭眼。
这份奏疏是经过挑选后才送到我手上。自大哥战死,北虏又屡次南下叩关,虽不得而入,关外百姓却遭烧杀抢掠殆尽。
“........缚百姓数千于城下,轻骑射杀如游猎........孩童尽焚于坑中......."
我坐于案旁,握着的拳头禁不住得颤抖,脑海里端是挥之不去的惨痛景象。
混账!混账混账!
大哥此去,本是要直捣敌营,明明势如破竹,怎么就会陡然生变?何振一降,不管是何缘由,终究是灭了我军士气,如今也只敢站在城楼上眼睁睁看着敌人暴行,不敢出战。何振,何振......难道真是我错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我心中顿时一阵发冷。王闲玉确实好手段,自己一句话不用说,只把这封战报往我这里一送,就攻了本太子的心。我说呢,往日都恨不得他自己一手揽了去,怎的今天就想起来给我过目。
我顾自发了一会呆,连喜似乎稍微清醒一些,问我要不要睡。
“要是睡,奴婢就着人打热水,要是不睡,就打凉水。“
我抬头思索了一下,问道:“你说,明日,我到底去不去。”
连喜低着头道:“这,奴婢也不知。“
我叹了口气,失神看着窗外枝影横斜,”这日后,恐怕再难前呼后拥混天混地了......堂前清冷,坐下虚席,同窗凋零......."
连喜还是低着头,细声细气道:“怎能呢。如今这朝堂上,人才济济,与殿下该是君臣相得才是。只是这日后,怕是再无交心之友了。殿下是九五至尊的命,这孤家寡人,到底也不是白叫的......."
我笑笑,“你倒是看得清。只是你家殿下这些年只晓得狐朋狗友三五成群,成日里呼呼喝喝的过日子,骤然冷清,颇是不习惯。罢了,富贵此去也不知何时复见,还是去送送吧,大不了我穿隐蔽些,不给旁人察觉。“
连喜点头,刚要说话,忽然门外一阵喧哗,一个人跌了进来,又手脚并用爬起来,不等我询问,猛地嚎啕起来。
“殿下!陛下怕是有碍了啊殿下!”
我一脚深一脚浅被人扯着往小凉殿去,一路上只见兵甲林立,玉含良亲自着甲在门口守着,一见我,居然行了个跪礼。
我没理他,一阵风刮进去,只见该在的居然都在,而我爹竟然坐着,混浊的双眼吃力盯着我,竟是抬起右手。
我扑将过去,抓住那只手贴在脸上抽噎着哀求,“不要.......爹你不要......不要死....."
他好似笑了一下,身体有些微微颤抖,干枯的手掌在我脸上似有似无抚着,“恪......吾儿....."
我已是泣不成声,只能翻来覆去求他别死,眼泪鼻涕在脸上横行,什么天下,什么将来,这一刻统统都是狗屁,我只想自己的亲爹活着,别的什么都不想了。
我爹长出了一口气,竟是缓缓俯下腰,在我背上轻轻拍着,“莫哭,莫哭......"
他哄的甚是粗糙,我却终于扬起脖子放声大哭起来,
”哇啊啊啊啊啊我不要你死!你们都丢下我,都要走,我不干!我不干啊呜呜呜呜呜........"
他发出一阵低沉的笑来,最终说了一句:“你好好的,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