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他还没完全蹲下那几个小丫鬟就作鸟雀散了,只陈知知不惧他的可怕,面色如常又蹲回了原地,认认真真给他介绍地上的玻璃弹珠,
“红芯的铁拐李,绿芯的何仙姑,蓝芯的蓝采和......”要演一出八仙聚会。
陈明礼拿着分到的红玻璃珠,想了想觉得哪里不对,问:“就我们倆,怎么演八个。”
陈知知抓了剩下六个,站起来手一抛,弹珠就扑通扑通全掉缸底了,再蹲下来看陈明礼:“这样就好了。”
两人躲在莲缸阴影里兴高采烈玩了一阵。先前跑开的一小丫鬟又回来,怯生生上前拉陈知知,说大太太让她回屋午睡。
“三哥哥再见。”陈知知站起来拍拍裙摆,说着就走了。
陈明礼蹲在原地,歪着颗大脑袋——他身瘦可不就显头大——看她离去,然后低头看地上剩下的倆弹珠,想了想捡起来,站起来一扬手也扔进了缸里。
很快到了要出发的日子。他们要坐火车去,陈明礼活了十七年还没有坐过这种莫名会动的东西,没人拉着没马牵着,没腿没心的,怎么就会动呢。想想有些害怕。
这天起床下人强硬给他套上件青色马褂,是前几日何温蝉送过来的。说让他出门在外穿得体面些,陈家少爷应该有陈家少爷的样子。实际上套上马甲的陈明礼看着并没体面多少,虽说养了半个来月他终于有了点肉,只不过是相对病时来说,跟常人比还是瘦得可怖。他把那两罐糖吃完了——哪是陈自晴说的一日三餐兑水喝,是一日三五七回地捞起来嚼——也没养出个血色,唇色青紫,看着像处于寒冬腊八冻坏了。
他被下人送到了大厅。
陈自晴看到他有些疑惑,经陈鹤楼提醒才想起自己曾说过这次出门要带着他一起。他上下打量着厅门口感受的陈明礼,皱了皱眉,最后摇着头,说,带着就带着吧。
司机送父子三人去车站,陈明礼与大哥坐一辆,陈自晴自己一辆。他刚四肢并用爬上车陈知知跑出门来了,小姑娘今天扎了辫子,浓密的黑发编在身后像条粗尾巴,看一眼喘口气终于在后座坐下来的瘦猴子,将手中的一板巧克力递给还没上车的陈鹤楼,让大哥哥照顾着点三哥哥。
她再小些陈鹤楼是恨不得把她举起来亲两口的,可惜现在是大姑娘了,于是只能微笑着接过巧克力,摸摸她头顶,问:“这是给我的?”
陈知知摇头,黑辫子晃动,一指车里的车明礼:“给三哥哥,一次不能多吃,会蛀牙的。”
陈明礼坐在座位上咧嘴冲外面的她笑。
要走了小姑娘趴在车窗口,小声叮嘱陈明礼:“要早些回来啊。”
陈明礼眨眨眼,郑重点头。
他不回这里又能到哪里去呢。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出门紧张,出发没一会儿陈明礼就饿了,且离陈宅越远饥饿也就愈发明显。他瞧向陈鹤楼,知道大哥挡住那头的座位上放着陈知知给的巧克力。于是他亲亲热热蠕动到陈鹤楼旁,两只爪子还攀上人胳膊,问:“我能不能吃一块呀。”
陈鹤楼皱着眉看一眼自己胳膊上的爪子,又看看这人癞皮狗一样垂涎的脸,真拿起一旁的巧克力撕开铝纸给他掰了一块,丢给他让他回座位那头去吃。
陈明礼接了巧克力,听话挪了回去两三口硬嚼吞了。这东西嚼时嘎嘣响味如蜡,之后被唾液温暖了甜味也就溢了满嘴,甜腻腻中又有些苦。
陈明义刚走那一年没少给陈明礼寄这类吃食,巧克力,橡皮糖,果酱花生酱。后来大概是学业繁忙,就再也没吃食寄回来了,甚至信也断了。
也好,反正陈明礼字不全,免得还得找人读信。
吃完咂咂嘴,他又挨过去,眼巴巴望着陈鹤楼又问:“能不能再吃一块呀。”
陈鹤楼手抱胸前正靠在座椅上假寐,并不理他。
陈明义伸着爪子去摸他脸,锲而不舍地,
“能不能再吃一块呀。”
“啪!”陈鹤楼一掌打开了他的手,怒睁开眼又掰了一块扔给他。
陈明礼没接到,巧克力掉到了座位下,于是他弯腰捡了起来,灰也不拍就往嘴里塞。
陈鹤楼看他这样嘴张了张,眼神复杂,最后还是没阻止。放下巧克力手抱回胸前闭上眼准备继续眯一会儿。然而眼刚闭上小癞皮狗又来了——陈明礼挤着他,又在问:“能不能再吃一块呀。”
这次陈鹤楼是再也不搭理他了。
陈明礼看看他,最后还是食欲为上趴到陈鹤楼大腿上自己去勾剩下的巧克力。然后窸窸窣窣打开包装啃了起来。陈鹤楼闭着眼全程抱着手没睁眼,只紧皱着眉头。
上了火车又是陈明礼陈鹤楼一个包厢,陈自晴同一齐去贺寿的陈大富在另一包厢。
陈大富虽然也姓陈但跟陈自晴一家并没什么血缘关系,只是刚好凑巧在同一城发达安家,且自古权钱不分家,又同依靠在李大帅麾下,于是两家之间也就格外亲切些。
陈大富这次贺寿也带了人,独子陈天顺。跟自己大腹便便的父亲不同,陈天顺目若朗星,双眉浓密眉峰上扬,虽说不到二十,却已经是个引人瞩目的美男子了。陈自晴夸其身姿挺拔人中龙凤,前途不可限量。陈大富捧着肚子哈哈笑,也夸陈鹤楼,说其长得也高,像陈自晴年轻的时候,虎父无犬子。一低头看见了陈明礼,愣了下,问:“这位是?”
陈自晴含笑递支美式香烟过去:“小儿子。打小身体不好,养在家里没怎么出来过,这次带出来散散心。”
城里跟陈家有交集的大户人家基本都知道这家有个饿死鬼,陈大富自然也听说过,只霎一见没反应过来,他又看了两眼,这小孩儿站太阳底下裂开嘴对自己笑,叫自己叔叔,一口白牙鬼气森森地。他这人有些迷信,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最后对陈自晴憋出句:“五官倒是挺秀气地。”也不知道怎么从那张脱像的脸上看出的秀气。
上车后陈自晴被陈大富邀过去说是许久不见聊一会,走之前他嘱咐陈鹤楼:“看好你弟弟。”
怕陈明礼胡乱跑出来吓人。
于是陈鹤楼就跟陈明礼一人一边对着坐在了一个包厢。因为发现火车方方正正不管怎么走其实也还是贴地上的,不会跑着跑着就滚下江去,所以陈明礼也就不那么害怕了,趴在窗沿上往外不住张望。
陈鹤楼在对面看书,看了一会儿要歇歇眼睛,合上书看向挡住窗口的三弟,忽然开口,语重心长,说其年纪也不小了,男人要有骨气,不要一日到晚只知道填自己那张肚皮,还有,
“不要总一副谄媚像,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陈明礼在窗口扭着肩逆着光听他说话,频频点头,最后扯出个干巴巴的笑——他肚内空空如也,实在没有油水让这笑顺滑些,问:“什么时候可以吃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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