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他黏黏腻腻地挤到兄长的椅子上,眨着双大而空洞的眼:“不去可以吗?”
陈鹤楼正在查阅贺礼清单,闻言合上礼单,转过头来,告诉他:“只要父亲同意,你就可以不去。----更新快,无防盗上----*--”
他看着兄长,又眨眨眼:“父亲不同意呢。”明知答案却还是固执问着。
“明礼,你要是无聊的话可以去花园里逛逛。我还有许多事要办。”陈鹤楼出言赶他。
他默默梭下椅子,出门前回头,告别道:“大哥再见。”
陈鹤楼并没理会。
因为不喜欢他。
就是整个陈家,也找不出几个喜欢陈明礼的。他是这座繁华大院里的突兀影斑。
‘心思深沉,恐成大患。’
陈老爷的好友兼幕僚这样评价他,那年他不过十岁,只因主动为父亲斟了杯茶,便得了这八字评价。
多看两眼面相又说他心狠命贱,一世登不得大堂。
那之后就更没人喜欢他,远远见着就避开来。只他仿似并不明白旁人的态度,每次都亲亲密密地凑上来,瞪着那双无神的招子,伸出爪子一样的手试图去牵别人的衣角,甚至手掌。
陈家倒也没亏待他。不管怎么说他也是陈老爷的儿子,吃得饱,穿得暖。只他怎么也胖不起来,只有腮尖有点肉,其他地方几乎都是青皮绷在骨架上,特别是那双手,鸡爪子一样干瘦。
要是他长得高还能说是在抽条,但他也不高,生生比双胞胎弟弟矮了大半个头。
吃起饭来饿死鬼一样,一碗接一碗,这肉究竟长到哪儿去了?没人能明白。
仆人都避讳着他,说他是青天白日下的讨债鬼,吃得陈家穷了,就回去投胎了。
这样的无稽之言被大太太听到了,开始时是不在意的,觉得个孩子吃能吃多少,直到中秋家宴上亲眼看见这瘦骨嶙峋的少年吞了三碗米饭,兰花指一抖差点把擦拭嘴角的手绢掉地上。
是真的吞,大太太一碗吃了一半,饱了,这半碗饭的功夫陈明礼已经咽了三碗米饭,并不怎么嚼,几乎是倒进喉咙眼里的。
大太太招手把一旁的翠兰叫过来,轻声问她:“厨房平日里可曾苛待三少爷?”
翠兰答不知,只是,“三少爷正在长个子,是餐餐需要多吃些的。”
大太太扯着手绢的手小指翘起,细长而圆润的指甲指向仍在奋战的陈明礼跟前的四个饭碗:“这般多?”
翠兰摇头:“是还要多些。”
那之后大太太下了令,卡了陈明礼房里的伙食。送进其他兄弟屋里的是什么份量,送到他屋里的就是什么份量。
说是怕他把肚子给撑坏了,没法向远在关外的老爷交代。
这样一来陈明礼经常夜半饿醒,惶惶地在这大宅子里四处晃悠找食,于是就更瘦了,逐渐脱离了人形,又终日穿着那件他母亲在世时给他缝制的红袄子,老远看着像枝缠了布的细木桩,移动间吓人得很。
然而他对自己的吓人不自知,见到人了就缠上去,自以为活泼地说两句撒娇的话。
等陈自晴从关外回来,见着陈明礼还以为光天化日下见着了鬼。-*---更新快,无防盗上www.biqugexx.net--*--
他哟了一声,指着夹竹桃下蹲着的骷髅架,问一旁的太太:“你瞧见了没?这是个什么东西。”
何溫蝉看着昂着头看上来的何明礼,也惊了,瘦得快脱眶的眼珠子,不过两指粗的手腕伸出短了的袖外,干瘦的手中捧着捧红艳艳的花,他就这样蹲在地上看上来,唇边还沾染着红色未干的汁液,可怖得像是吃人嗜心的饿鬼,令人大太阳底下凭空让寒意爬上了背脊。
“吐下,”何溫蝉头晕目眩,手扶着额,喝斥他,“快吐出来。”
夹竹桃有毒,陈明礼吃了不少。但陈家花大价钱请了洋医生,虽是吐了个天昏地暗人却还是活了下来。只唇成了乌青发紫的颜色,再也没见红回来,看着就更像人间恶鬼了。
陈自晴给了他两大玻璃罐白糖,让下人一日三餐给他兑水喝,调养调养。送到屋里的饭菜也丰盛了起来。
或许是出于为人父亲的那点怜惜,这次的李大帅四十生诞,陈自晴决定带着陈明礼一起,让他跟在身旁,见见市面,学学东西。不至于以后分家了毫无本事,又去吃些花草,落个贻笑大方的死因。
然而陈明礼不想去。
自从被学堂以与众不合为由劝退后,三年来他再没出过这宅子。他也不打算出去。
里面这么好,吃的穿的都比外面要好,出去做什么呢。
于是他去找大哥,然而他大哥不待见他,让他去找父亲,或是自个儿花园玩去。
他自然不敢去找陈自晴,曾经的一杯茶得了‘心思深沉,必成大患’的评价,之后他的日子不好过了许多时,怎敢再凑父亲跟前去。于是就只能花园玩去了。
何温蝉爱花,所以这陈家花园一年四季花团锦簇。
冬梅秋菊,春栀夏莲。什么花都是有的,一到花期就开,兢兢业业挤了满园子。
烈日当头他到了园子,发现陈知知也在,穿着一身崭新的粉色在莲花缸边下玩过家家,几个同她年纪差不多的小丫鬟陪着,嘻嘻笑着,见到陈明礼也打招呼,站起来叫三哥哥。她不过十四来岁,个子却几乎赶上十七岁的陈明礼了,一是她随了陈自晴长了双长腿,二来陈明礼自个儿本就矮瘦。
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是这个宅子里少有的不避忌陈明礼的人,或许是因为年纪还小,并不明白自己这三哥哥形象可怖,也或许是因为陈明义去德国求学前说要照看一下他。
当年陈明义走时陈知知不过八岁,指着个大其三岁的男孩让她照顾,陈明礼站在一旁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啃着手中的点心对她笑。
就像现在,他又笑,蹲下去招呼她蹲回来:“我也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