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1 / 2）
明东机场作为华国日客流量最大的机场之一，凌晨两点钟，二号航站楼大厅依旧热闹非凡。
只是此处的基础设施建设实在有点跟不上。放眼望去，为数不多的几把座椅早已被滞留于此的旅客当成了铺着席梦思的弹簧床；地板虽然硬了点，铺几张报纸，也能当真皮沙发躺躺。
汗味、男人的狐臭味、女人的劣质香水味、盒饭味全搅和在一起，被夏夜的热浪裹挟着钻进人们的鼻孔。若不是托运行李处传来尖锐的争吵声，人们或许还以为自己下错了站，迈进了不远处的流浪汉收容所。
“我去，真热。”张珩靠墙站着，一手端着刚买来的咖啡，一手抹了把额角的汗。他不耐烦地拧着眉又看了看表：两点十分，距离他等待的航班的预计降落时间，已经过去四十分钟了。
张珩总觉得，在当今的文明社会，飞机的起飞降落时间就应该精确到秒。无奈明东机场常年航道紧张、空管服务效率低下，降落延误是再经常不过的事。而他自己又是个喜欢将准备充分发挥到极致的人，此番被派来给新领导接机，为了不辱使命，算计着飞机才飞到一半就赶了过来，导致他已经在这破地方站了将近三个小时，腿都开始发软了。
他吸了口手中的现磨咖啡，被一股浓浓的糖精味激得扭曲了一张俊脸。刚准备骂娘，兜里的手机便“叮”地响了一声，让他硬生生把话又咽回了肚。拿出来一看是条短信，写着四个字：下飞机了。
若不是在公共场合，他怕是要一蹦三尺高，外加大吼一嗓子，方能为这白白浪费的三个钟头讨个说法。
张珩将只喝了一口的昂贵咖啡扔进了垃圾桶，挤进了等候接机的人群中。他点开手机通讯录，有些圆润的指尖在写着“肖副队”界面的拨打键上停留片刻，又觉得打电话可能不方便接听，于是发了条短信：我在接机的队伍里等您！您一出来就能看到我，我穿着一身警服。
肖竞拖着行李箱刚迈进了航站楼的大厅，涌动的人潮带来的燥热感便扑面而来。她倒像很享受般用力吸了吸鼻子，目光在人群中扒拉几下，终于锁定了被挤在后面的警服。她苦笑一声，心道要不是穿了身这么扎眼的衣服，这人还真是不好找。
“张珩？”肖竞从背后戳了戳还在抻着脖子往前看的年轻人，细长的眉轻轻向上一挑。
张珩扭过头，盯着眼前比他还高几分的女人愣了几秒。“您是……肖副队？”
“正是。”女人点点头，锋利的薄唇弯出不知是礼貌还是轻佻的弧度。
“肖副队好，我是张珩！”年轻人赶忙直了直腰，语气里透着像是马上就要原地立正敬礼般的正经和不知所措。
肖竞有点好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别这么正经八百的，你们明东市的警察现在都变成这种画风了吗？”说着，空出的左手在兜里摸出盒烟来，自己叼出一根，又顶出一根放到张珩面前：“抽不？”
张珩面露难色地摇摇头，同时又手忙脚乱地抹了把额头上已经不存在的汗水。
“啧，好孩子。”肖竞挑了挑眉，狭长的双眼不可抑制地漏出些痞气。
“不是，那个…现在公共场所全面禁烟，去年刚出的。”张珩挠了挠头，补上句：“抱歉啊副队。”
“……真不错，早该禁了。”肖竞吐了烟，四好公民般点了点头，而后又把一绺褐色长卷发捋到耳后，弯腰小声问道：“那逛馆子打麻将也禁了？”
“那些……好像一直也没允许过……吧。”张珩犹豫着回答。
“那当然了，这种东西怎么能允许？”她立刻大尾巴狼似的挺直了腰板，同时还伸手在张珩肩上拍了两下，正色道：“小伙子，我告诉你啊，这些东西绝对沾不得……”
张珩：“……副队，这边走。我车停外面了。”
明东市的夜空颜色很特别。远离市区是清一色是各种化工厂、炼钢厂，直指天际的一排排烟囱24小时不间断地生产雾霾，辛勤工作不要加班费的精神堪称劳模中的劳模。
市中心及其附近的一带，夜空则呈现一片融了钠灯的黄后的、诡异的红褐色。老天爷半夜上厕所时往下一望，估计会以为是哪个混蛋在他新刷了黑油漆的地板上抹了一把灰又撒了一泡尿。
肖竞抱着双臂坐在副驾驶上，望着车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明东市景，稍微挪动了下蜷曲得有些难受的双腿。即便折腾到凌晨三点，她依然不怎么困，便和张珩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起来。
这不聊还好，一聊才理解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老话的真谛。这张珩刚一接触时正儿八经别别扭扭，活像个不敢跟女生说话的初中小男生。可没聊两句，身边的人就从问啥答啥、不问不说话演变为你问他叫啥，他能把他七大姑八大姨连带着她们家母猪新下的崽的名字全告诉你。
肖竞突然觉得张珩可能途中被人偷偷换走了，眼前这个是他的孪生兄弟张竖。
一个多小时过后，汽车驶入了西环区，在环绕着中央广场的主干道路口的红灯前停了下来，旁边的八卦频道也跟着消停了几秒。
肖竞望着不远处的一片灯火辉煌，趁着这难得的空当插了句嘴：“哟，这个点儿还这么热闹。”
“那可不，明天，哦不对，今天晚上，有烟花大会，这不找了一大堆人准备着呢。”张珩朝着右侧窗外抬了抬下巴，“不是我说，他们这帮人年年花上十天半个月搞这个，劳民伤财，就为了听那么一个响，花的还不都是咱纳税人的钱？还不如把这闲钱拿点儿给咱当加班费，也算是真正为人民做贡献了……”
肖竞耐着性子听他发表完关于宏观经济政策之不合理性的深入探讨，才把刚刚压着的疑问从大脑深处翻了出来：“我怎么不记得今天是什么节日？”
“嗨！您走的早不知道。每年8月20号，他们给起个名叫：‘不夜节’，这中央广场的烟花大会就是庆祝这个的。字面意思，要从这天晚上十一点开始一直放烟花、搞各种表演，一直得闹腾到第二天天亮。您也算赶巧，今年正好该是第六个年头啦。”
“不夜节……”肖竞轻轻皱眉，品味着这几个字。“难道是为了那次820特大行动？”
“没错，就是为那个，说是什么要借此向广大人民群众传递正确价值观，警示那些扰乱社会秩序的不法分子啥的。要我看，根本没啥用，现在这儿还不是照样乱？还不如当年……”
说到这儿，张珩像是突然才意识到不能当着新任上司如此口无遮拦，连忙住了嘴，生硬地干咳了两声。
肖竞淡淡地斜了他一眼，身体放松地靠在靠背上思索片刻，然后轻笑一声：“‘不夜节’……这名起的也够直接的，因为消灭了‘夜’这个组织，所以是‘不夜’？”
张珩快速地点了点头，竟难得地没做过多的讲解，显然是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但肖竞却没想这么放过他，又不依不饶地问：“我听说当时跑了一个核心成员……那个‘猫头鹰’，你们后来一直也没抓着？”
“没抓着……不过大家都说他已经死了。”张珩说着，有点尴尬地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两颗长歪了的小虎牙：“副队，我上个月刚来警队，这些事其实我也不大清楚……”
肖竞“嗯”了一声，闭上嘴没再难为他。
绿灯像是意识到了车里有些尴尬的气氛，识趣地亮了起来。汽车的引擎声划过粘稠的空气，车身随之猛地一抖，急躁地转了个弯，消失在夜色之中。
不知是不是飞驰的轿车卷起了一股风，路旁一条印着□□标语的横幅突然掉了个角，像个血红色的鬼影似的耷拉在地上乱飘，惊得路过的野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夹着尾巴跳进了旁边的矮灌木丛。
明东一中是明东市重点，是千千万万明东市家长做梦都想把孩子送进去的地方。
街对面，50米不到的西环一中，则是这些操碎了心的家长做梦都害怕梦见孩子进去的地方。
这种精妙的布局对于双方都颇有深意。明东一中的老师和学生家长最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你是不是想去隔壁？”而西环一中的校长则总会在各种仪式的讲话结尾总结道：“咱不急，咱离建设成为世界一流中学，只有不到50米的距离。”
早7：50，正是“世界一流中学”的准高三学生下早操的时间。穿着不同款式校服的学生们正三三两两回教学楼，青春气息以操场为中心四下弥漫开来。
李小涵一个人低着头闷声走着，为这满操场的轻快氛围带来一丝不和谐因素。突然她右肩被人点了两下，下意识的向右看去，没人。
“这边儿呢，小傻！”一个清亮的女声从左边传来。“你是真傻啊？这招儿都中了多少回了。都说人不在同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你这都…”女孩轻轻皱眉，一本正经地掰起手指头数起来：“二十，三十……嘛，都够你摔死好几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