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2 / 2)
翠云被高庆裔带到房间里,有婢女早就烧好了热水,站在左右服侍她沐浴更衣。
翠云不傻,知道这是要干嘛,她全程无话,乖乖就范,非常配合。天黑的时候,她被带到完颜宗翰熏过香的屋子里,被带到床边坐下,像一个物件一样等着完颜宗翰过来。
婢女们都知趣地退下,退到屋门外等候,“姑娘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吩咐。”屋子里只剩下烛光照耀的翠云一人。完颜宗翰那边已经知道高庆裔今夜又安排了一位新人,他兴致不错,再喝几杯酒,就要过去了。
翠云自己脱了小巧的新鞋,上了新床。
已经是夏天了,床上挂了薄薄的蚊帐,进了床,就像进了一片茫茫的青纱帐。有那么一刻,她呆呆地发了一会愣,仿佛她不是在噩梦里,而是到了她的新家里,她生命里重新起航的新家里。床很美,是她很喜欢的那种,自她懂事后,她一直期待着有一天能一身红的躺在这样的一张床上等着一个人,但是,现在却觉得老天爷跟她开了一个如此粗俗的玩笑。唉,她在心里长叹一声,好看的睫毛眨了又眨,终究没有谁在一辈子的长度里总是有好运的。她想起那个许久以来一直占着她心头的人,是不是她的好运全部用在了跟他相遇?她睫毛下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
她躲在帐后,试了试了刺工精细的被单的厚度,然后抓起来,放到她柔薄的红红的嘴唇旁边,张开嘴,狠狠的咬住,像是咬住了那个不见了的人的肩头,他怎么就那么狠心让她看不见了?她又后悔地想,为什么当初不死死地咬住他,让他跑了呢?她终于用细小的牙齿把结实的被单咬出了几个清晰可见的洞洞。她放开它们,把它们捏在手指间,就着那几个破洞,嗤嗤地撕裂开来,她撕得很伤心,伤心的一如那个床单就是她自己,又仿佛她每发一次力,嗤嗤声一响,她就离心里的那个人更远了一尺。过了一会,她觉得差不多了,就把撕碎的布条,小的塞进她的两个鼻孔里,仿佛此刻留血的,不是她的心,而是那里,大的塞进她的喉咙里,这应该是她有记忆的一辈子里遇到的最难吞咽的东西,中间几次因为作呕的难受,她停顿反复,最后终于成功了。接下来,她有条不紊地把自己放倒,正常睡觉那样的姿势,枕着枕头,脚放平,端端正正的,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在这人世始终都是一个好姑娘,然后就闭上了眼睛,眼睛一闭,她觉得自己是躺在了那个人的怀抱里,他终于还是心疼她,舍不得她,知道她此刻万般痛苦,回来了,他憨憨地笑着,似乎这样,她的心里就不会那么难受。可她终是难受,他就抱着她坐在一条小船上,小船摇摇摆摆,晃晃悠悠,好像要带她去一个快乐的地方。
她想过很多种跟这个人世作别的法子,譬如一把剪刀,她可以试着插进对方的肚子上。但是她哪里搞得来剪刀呢?而且即使有了,也会在沐浴更衣的时候被搜出来,根本带不进来的。毒药?譬如子夜哥哥跟他讲过的无色无味的鹤顶红?她突然被人抓了起来,那里会准备那个,她借口说想上街买点女儿家用的东西,其实是想顺路去药店买点毒物,可是看管他的人说府里什么都有,她都想要什么,说出来就可以了,不用她亲自去。
她很痛苦,觉得到了跟这个人世作别的时候,她应该有的东西,应心的东西,什么都没有。她一直善良地活着,单纯地活着,但这不意味着,告别的时候,她最后的愿望会被满足。
其实,如果说到最后的愿望,她内心里最渴望的,不是剪刀,不是毒药,而是一个人。
他现在在哪里?
在做什么?
他会记得我么?
眼泪在她的眼角流下来。
那一夜,完颜宗翰踏着红烛光铺就的迎接之路,走到那床边,拨开纱帐,看见翠云的时候,他让人陪寝的心思很长时间没有恢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