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傅（1 / 1）

苗府今日的客人很多。

苗傅和赤心军都是山西人，编制上属于河北军，人称北军。河北在这里指的是黄河以北，河朔故地，世出豪杰健儿的地方。当时大宋的主力军主要就是西军和北军这两只，西军指的是太行山以西对西夏作战的军队。北军的主要的是抗辽，辽被灭后，就直接和金军交上了手。闻名史册的中兴四将，岳飞，韩世忠，张俊，刘光世，只有岳飞原来隶属北军，其他三位都是西军出身。靖康之变，尤其是太原之战后，北军几尽湮灭，好在宗泽被提拔之后，重新整军，又多少恢复了北军几分元气，去年宗泽死后，接替他的杜充接连溃逃，防线已经从开封一带移到了江南的建康，成为临安的左翼，跟右翼驻扎平江的西军，一起拱卫临安。论实力北军已经被西军碾压，但皇帝还是给了北军应该有的一份荣耀，赤心军作为北军代表进驻临安，跟其他西军挑选出来的部队，一起成了御营兵，护卫皇帝。

从太原到开封，又到了扬州，临安，一路南下，连遭败仗的苗傅今天算是迎来了好日子，侍从们在他阴翳多日的脸上终于见到了笑容。

为了款待一众来客，府里准备了上好的酒菜，压轴的是浑羊殁忽。

这是一道唐朝就流行的烧烤大菜，先将去毛的鹅肚子剖开，去掉内脏，填满用调料配好的糯米，再把鹅肚子缝好，塞进嫩羊的膛内，再把羊肚子缝好，放到火上慢慢的烤，这样，羊的鲜味就会浸入鹅中，鹅有羊的味道，羊有鹅的味道，是为浑。“今年是鸡年，这样吧，把鹅换成鸡，图个吉利吧。”苗傅亲自为晚宴选了这道菜。

全羊在明亮的炭火上旋转着，厨房里很快就沁满了香气。

当浑羊殁忽终于烤好，被工序繁杂地端上来时，大厅里华冠锦衣，艳丽恰如这鲜花盛开的春。

浑羊殁忽，羊肉，要当众切给宴席上的宾客，鸡，当然的属于今晚的寿星苗将军。

宾客里有一个人时不时地瞥向那只鸡，好像很眼馋。

他叫子夜，年龄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官职是武经郎，从七品，主要是协助管理官衙库藏。这是他表面的官差，他真正的身份是枢密院下属的用毒细作，王渊就是他上司的上司。

他来参加这宴会，就是为了看个热闹，他在临安孤身一人，长夜漫漫，没有娱乐，没有有情人，他觉得太无聊了。当然他跟上司请求的时候，他说的是标准的官话：他想看看下毒的效果，以便改进，下次做的更好。如此热心本职工作，长官岂能不允。是以他明知今晚苗府会是杀人现场，他重口味，还是来了。参加宴会的人按照官职尊卑，一共分成了三级，子夜坐在第三级的矮席上。宴席上的美食，食材没有后世丰富，但是胜在食材本身鲜美，他很享用。几道美味过后，还会有漂亮的歌舞姬上来扭动腰肢，他也看的直勾勾的，他在临安，也就是个底层中的上层，格调向来不雅。

厨子很快把全羊切好，婢女们低头弯腰一份份恭送到宾客面前。

羊肉是无毒的，鸡本来也无毒，但是烤久了，就有毒了，因为鸡肚子里的糯米包里不幸有一味胡椒。胡椒本无毒，但是用毒熏过就不一样了。为了杀人，有时候也比较讲究。

“诸位，诸位，请允许本将军多说几句。”属于将军的鸡也切割好了，将军却不着急享用，他挥手暂停了歌舞，他离开了主位，端着酒杯，去向一位紫衣老者敬酒，“王大人，”

宴席依次从一席二席三席安静下来，大大小小的官老爷们都看向那里，很期待地看向那里。为官者，首先也是人，他们活着，也少不了像普通人一样喜欢那些让他们愉悦的东西，譬如好吃的，好喝，好听的，当然，这三者，你就是不做官，只要有钱，也可以享受到。但是，对于奔跑在仕途上的人，人生最大的愉悦，最高级的享受，其实并不是感官的低级刺激，而是那份虚容心的被满足，简单点说，就是互相吹捧，再简单点说，就是吹捧上级，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上级在场的机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吹捧的角度，这也是一种学问，很古老的学问，从未失传中断过的学问，一种糅杂了天下各种技艺的杂学。这门杂学给人的愉悦，你不做官，是看不到，也享受不到的，佛家所谓的入不了法门，大抵如此。这些，子夜都懂。

“苗将军。”王大人站了起来，他是今晚最尊贵的客人，签书枢密院事，代皇帝掌管天下军事，西军的总头子，临安城炙手可热的人物。

大家眼睛热辣地期待着苗将军如何不露声色地把他们孜孜以求的拍马屁学问推向一个崭新的高度。毕竟，这样众目睽睽之下的公然开练是不多见的，这也是为什么一听到朝廷上谁谁谁有什么红白喜事，各级官员挤破脑袋挤破钱袋也要洒血参加进来的原因。那都是拍马屁的最佳学习机会啊，人要上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