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2 / 2)
江水北出了病房,准备在走廊等。果然,两分钟后她就见到了人。
程楠换了件黑色羽绒服,刚到膝盖,底下是牛仔裤,白鞋,他今天带了口罩。一米八几的个子,眼神淡漠,这样的程楠有了几分生人勿近的气场。
可即便如此,江水北还是发觉来来往往的护士都禁不住地看他。
沈水蹬蹬蹬跑过去,急问:“今天好点没?”
“嗯,”程楠摘了口罩,笑了笑说:“好多了。”
他的嗓子依旧哑得和昨天一样,江水北又问:“昨晚还烧没?”
程楠垂眸,其实昨晚半夜还是烧了一回,他满头大汗的醒来,哪怕房间有暖气,浑身却只觉得冷。然后撑着下床,量了体温,三十九度二。
客厅里还是在吵,间或有砸东西的声音,程楠双目无神地对着天花板放空了好久,最后,就着床边早已晾凉了冰水咽了颗退烧药,又昏昏沉沉地睡着。
他说:“没有了。”
面前站着的人显然松了一口气,她好像有些不自在,双手都背到了身后。程楠想起来,虽然已经转入七班一学期,但江水北在班上一直话很少,也就只和林影亲近点,大多时候,她都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着脑袋,认真地做题。
皮肤白嫩,五官精致,在女生中不算矮的个子,再加上那双腿,笔直纤长。即使在清汤寡水不施粉黛的年纪,也能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这样的女孩,自然招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年们心动,而青春期的男孩们,总免不了聚在一起时谈论班上哪个女生好看,他记得同班的吴之远还说曾写过情书。
程楠想缓解一下尴尬,便问:“你表弟好点了吗?”
江水北点头:“嗯,他快好了。”
又无话,他嗓子还很不舒服,江水北只好说:“你快去找医生吧。”
程楠点头,转身迈步而去。
江水北在原地对着地板踢了两脚,懊恼地想去撞墙。
还是同一个病房,江水北依旧坐在两张病床中间,眼睛时不时盯着两边的输液袋看。
中午的时候江水北照例出去买午饭,想起什么,路过便利店的时候又进去拿了几支棒棒糖。
回病房时发现有位气质端庄、身着驼色大衣的女人坐在程楠床边,见她进来,女人便回头看了一眼。
长相极为惊艳,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妆容精致,微卷的过肩长发。
但这一眼冷漠又疏离。
江水北礼貌问好:“阿姨好。”
陈惠风没什么回应,反而望向程楠,程楠指了下隔壁床,说:“我同学,陪她表弟来的,恰好碰到。”又对江水北介绍,“我……妈妈。”
闻言,陈惠风冲她露出了个笑,江水北没想到程楠的妈妈竟然看起来这么年轻,连忙又问了一遍阿姨好。
陈惠风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对程楠说:“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程楠没说什么,陈惠风似乎也没等回应,越过江水北很快出了病房。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渐渐模糊,江水北望向程楠,见他一脸漠然,她立刻意识到,程楠和他妈妈关系好像不太好。
她没多话,走过去把午饭给两人分好。江水北当时也没注意到,程楠的妈妈中午来医院看他,却连份午饭都没给他带。
她把程楠那份轻放在他的小桌上,缓声说:“今天买的是鲫鱼粥。”
程楠道了声谢,又问了价钱,给了现金。江水北看出来程楠心情不怎么好,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在一旁默默盯着他吃饭。
见他吃完,便拿出那几支刚才在便利店买的棒棒糖。
程楠好似愣了一下,江水北见状说:“我每次生病的时候都觉得嘴里没什么味道,吃糖的话会好一点,你……要一支吗?”
李禹江闻言,阴阳怪气地插嘴:“亲爱的姐姐,请问你可爱的弟弟我可以拥有一根棒棒糖吗?”
江水北只好先扔了一支给他,她看向程楠,轻声说:“还有苹果、橙子、荔枝,啊……还有个草莓的,你喜欢吃哪种?”
女孩眉眼弯弯,笑起来左边脸颊处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她看着掌中的糖果,就那么认真地锤头给他念各种口味。
程楠忽然觉得,有些移不开眼,舌尖不动声色地舔了舔后槽牙,声音低哑:“草莓吧。”
回去的路上,江水北实在忍不住好奇,问李禹江当时程楠和他妈妈在病房里说了什么。
李禹江正玩手机,头也不抬地说:“也没说什么,就待了几分钟吧,问了□□温什么的……真的什么都没说。”
除夕夜那天,江水北和爷爷一起吃了年夜饭。
江爷爷拿了个红包出来,塞给江水北,厚厚一沓。
她也没客气,甜甜地喊:“谢谢爷爷。”
江爷爷笑起来,摸了摸孙女的头发,转过身背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江水北捧着手机琢磨了大半个晚上,最终只发出去一句话——
【程楠,除夕快乐哦=w=】
连颜文字都小心谨慎地选了半天。
她想,这样的话,明天早起还能给他发拜年信息。
可少女的满怀期待,从冯巩老师热烈亲切的“我想死你们了”,到最后《难忘今宵》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都没有收到了回音。
江水北突然意识到,她方才是期待着什么的。
期待自己在他眼里,多多少少与众不同。
期待他能允许自己朝他一步一步走过去。
期待每一次相处。
期待每一次拼尽全力,都能得到与之相应的回报。
……
甚至期待,这份喜欢,有一天变成两个人的事情。
可怜又可爱的少女心事。
可能是因为,在医院短暂相处的那两天,使她飘飘然,觉得这距离,应该是近了一点的。
江水北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矫情得厉害。
可偏偏,这种近“情”情怯的懦弱她没法摆脱,江水北觉得好难过,心疼得厉害。像被重物一下一下,铿锵有力地撞在她心口上。
她从来都羡慕大胆张扬的女孩,江水北曾听说有个女孩冒着被教导主任抓去写检讨的风险,穿着精心挑选好的小裙子,长发披肩,在那个大多数人还不知道化妆品还分眼影粉底腮红的年纪,着精致昳丽的妆,俏生生地站在教室门口,等人出来,伸手把长发挽到泛红的耳后,再把花了好长时间挑好的装在礼盒里的礼物交给对方……全校都知道她喜欢程楠,女生们私下里会指指点点,可她们那个时候大多还学不会掩饰自己眼中的艳羡。
漂亮就是资本。
但芸芸众生多为平凡人。
江水北小时候期待爸爸下班时给她带昨天说好的那袋糖果;后来期待拿着小奖状回家时会有夸奖等着她;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写好作业,期待老师给她一个笑脸;睡前再瞧瞧许一个明天教室黑板上没有五颜六色乱七八糟的粉笔字……
可后来,那些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期待一次又一次落空,只成为她脑海中想象的画面后,她连期待都不敢有。
她也好想变得勇敢一点啊。
可是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