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之末（2 / 2）
兄妹几个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郑腰娘就在一旁坐着听，眼里满是喜悦。
十三岁的林孟鸠瞪大了眼睛，道：“大哥，我也要投军，在炎将军麾下作重甲骑兵！”
“炎将军要求极严，早起晚睡，每天至少五个时辰演练刀剑骑射。你小子先照着在家里做做，吃得消了，我带你投到炎将军麾下。”林鸫浙道。
“我也去！”十岁的林长鸥也跳了起来。
“你们都去从军，这个酒楼都指望阿娘和我嘛？”林麟烈佯装不满。
林鸫浙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搁在桌上，道：“这酒楼有什么好做的？我这回挣来的银子管够阿娘和你挥霍的。何况父亲留下的蓄资不少，将来孟鸠、长鸥也投了军，那咱家的银子更得堆成山去。你和阿娘就悠悠闲闲地待在宅子里读书作画，闲了就出去逛逛。”
林麟烈盯着长兄掏出的那沓银票，两眼放光道：“要不大哥去与炎将军说说，让我也投军算了！我也得挣出这么多银子！光耀门楣！”
郑腰娘被女儿逗笑了。兄妹几个又林林总总说了一大车的话，眼见就到了申时初。每日到了这个时辰，酒楼便要着手准备着晚市的生意。
虽是风尘仆仆，林鸫浙也不想闲着，立即换了衣裳入后厨帮着林麟烈、林孟鸠和两个帮厨的媳妇子拾掇菜和肉。
此时店内还没有一个客人，郑腰娘闲闲地坐在店里的柜子后面看一册游记，正看到精彩处，她突然听到酒楼前的柳芽街上有阵阵喧闹声。待要起身探个究竟，呼啦啦一百来号着焦茶色官衣的内侍冲进了郑林酒楼，在酒楼内外一溜两行地排开。
不多久，一个着新茶色官衣的内侍缓缓踱进店里。
“咱家是凤仪宫常侍夏忠，奉皇后娘娘之命，到郑林酒楼传一道娘娘的口谕。”夏忠慈眉善目地说道。
既然是皇后的口谕，酒楼里一干人等都来到夏忠面前，拜伏于地。
“召宝烈将军之女林麟烈入凤仪宫随侍懿驾。听召之日，即随入宫。”夏忠庄重地传过口谕，立即堆上笑道：“哪位是林姑娘，赶紧收拾东西，随咱家入宫罢。”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一家人都齐齐愣住了。倒是林麟烈先稳住了心神，摆出一副委屈神色，道：“阿烈不过是这酒楼里做厨子的，哪能到皇后娘娘眼前添堵。怕不是大人找错了门罢？”
夏忠打量了一下林麟烈，心里已然有数，弓身笑道：“这位就是林姑娘罢？恭喜林姑娘了。被皇后娘娘宣召到身边儿，便是娘娘想教你。在娘娘身边儿学个一、两载，翯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家的公子可都会争相求娶姑娘啊！”
夏忠所说，林麟烈一个字都不信，她琢磨着这事儿一定与祁希勉有关，于是问道：“小女不过是一市井中的庖厨，皇后娘娘缘何想起小女来了？”
“各位起身说话儿罢”，夏忠先客客气气地请林家这几口人并两个厨娘起了身。
既然起身，郑腰娘便忙忙地将夏忠请到二楼上坐，又命厨娘端出新酿的蜜浆酒并几样时令瓜果摆到桌上。
因还要细问一些事，郑腰娘只将林鸫浙和林麟烈留下，林孟鸠、林长鸥和两个厨娘都到一楼店面里守着。
夏忠坐稳后，先啜饮了一口蜜浆酒，赞道：“好酒！好酒！”放下杯子后，一副醉心品咂的样子，不说一字。
“这酒是小店内秘制的，只这个时节里有”，郑腰娘一壁觑着夏忠的神色，一壁展着笑颜道，“夏常侍若勉强喝得，民妇便每日送去。只是夏常侍常住深宫内院的，不知这路如何走？”郑腰娘从袖口里摸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轻轻地搁在夏忠的眼皮子底下。
夏忠瞟了一眼银票，慢伸出右手，怡然自得地收了。静默了半晌，方笑道：“今儿祁少保在皇后娘娘跟前儿讨要林姑娘，娘娘一眼便看出了这其中的曲折。于是娘娘的意思是将林姑娘召到凤仪宫里随侍，让祁少保有个机会接近。至于往后如何，只看二人的机缘喽。”
果如所料。林麟烈在心里冷哼一声。
“民妇这女儿平时在家中宠惯坏了，无法无天的。这进宫里，怕是不过几日就得挨板子，甚或也把小命丢掉。可有不进宫的法子？夏掌事不妨点拨一二？”郑腰娘的笑颜未变，语气中带着万分的小心。
夏忠摇了摇头，摆了摆手，回道：“没有。”
二楼一时陷入沉默的寂静。
林麟烈暗忖，这进宫当差怕是跑不掉了。但祁皇后只是让自己随侍，并没有将自己直接赐给祁希勉作婢作妾，说明今儿早上她威胁的话，杜氏果真传到祁希勉的耳朵里了，让他害怕了。
既如此，她得多做知己知彼的准备方好。
于是，林麟烈问道：“这随侍皇后娘娘懿驾······都侍奉些什么呢？”
夏忠道：“娘娘宅心仁厚，既是令你随侍，大多是言传身教，偶尔差你去办些事情罢了。林姑娘聪明伶俐，一日两日的，便门儿清了。”
夏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夏常侍，末将是······”林鸫浙刚开口，却被夏忠打断。
夏忠的语气颇果决：“此次平叛，林校尉也是战功累累。这次，皇后娘娘之所以召林姑娘入宫随侍，也是因着宝烈将军和您的战功。否则······祁少保在皇后娘娘跟前求的姑娘，今儿晚上保准得手了。”
夏忠这话让林鸫浙一时语塞。
“入宫后，还望夏常侍提点”，林麟烈似乎想通了，“嚯”地一下站起身来，“夏常侍稍坐，小女去收拾几样物什。”
“这就对了”，夏忠一副赞许的神态，“宫里什么都有，林姑娘不必带许多。入宫门时有搜检，那些杂七杂八的可不能带······”
夏忠在身后嘱咐，林麟烈早下了楼。她转回内宅时，郑腰娘、林鸫浙和两个弟弟也跟在身后。
“你在宫里委屈两日，我再想想办法。”林鸫浙道。
“别添乱，你是兵营中有官职的人。你还有军功，多少人想看你的笑话。他们逮着机会，随手就能给你扣一顶谋逆的帽子。到时候就不是我一个人遭殃了，全家都得遭殃”，林麟烈一壁收拾衣裳，一壁将常用的物什放入包袱里。
郑腰娘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此时既知不能扭转局面，她便做出一副安定的态势，转回自己屋中拿出一匣子首饰。
“这些你拿住，在宫里上下打点用。若不够，托人带话给我，我再送。”郑腰娘将首饰匣子递给林麟烈，林麟烈收下了。
林鸫浙也折回了屋，回来时，拿了几张银票给林麟烈：“这些你也拿住。”
林麟烈知道这些银票都是长兄用命博回来的，摆手道：“若样样都要金钱开道，我这脑袋就白长了。”
林鸫浙一副着急上火却无能为力地杵在屋子里，两个弟弟似懂非懂地立在他身后定定地望着姐姐收拾衣物。
林麟烈安慰林鸫浙道：“我机灵着呢。他们谁都甭想在我身上占到便宜。你猜我今早让杜氏传给祁希勉什么话？”
林麟烈一边将锋芒甚锐的一支鎏金铁簪别入头顶的单髻中，一边摆出今早悍妇一般的架势，重复今早的话：“请主母带话给少保大人，我的刀工极好，若他想尝尝当阉人的滋味，我定会做得干净利索！我这一命顶少保大人断子绝孙，也值了！”
“哈哈，长兄投军从戎，算是走上了仕途。我这也是走仕途。机会难得。一家人都要笑一笑。”林麟烈在家人面前撑起了一张笑脸。
“姐，我俩以后立大功、赚大钱，把你赎出来。”林长鸥瘪着嘴快要哭出来。
“傻孩子，怎么说话呢！你姐姐我又不是进窑子”，林麟烈在镜子前照了照，觉得这一身青色直裰甚好，“你们两个兔崽子好好帮着阿娘照看生意。若真是那块料，就跟长兄一样投军从戎。”
“兴许，不过两年，我就是这家里官儿最大的哩！”林麟烈展出盈盈笑容，看向自己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