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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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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费拉克想要揍格朗泰尔的脸一拳,这是他挣扎着从头痛欲裂和干渴中醒来,听到这酒鬼正在他床边喋喋不休地讲述着自己的奇遇时,脑海里油然而生的第一个愿望。这股冲动在他挨了公白飞一顿温和但有效的威慑、好不容易存活下来之后甚至变得更加强烈了,可惜扑了个空。(“整整一支小分队!”几乎从不说重话的公白飞说,加重了包扎伤口的力道,“见鬼!”)

年轻的工科学生刚刚恢复神智,便发现自己身在码头附近的医学生公寓里,周围一如既往充满了他的朋友,正在热火朝天地交谈,仿佛几天前的动荡和冒险不过是一场梦。唯有格朗泰尔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闹腾,全然不顾这一切的起因正是因为他和古费拉克打了一个天杀的赌,而受害者本人只能不情不愿地接受乖乖卧床养伤的可悲命运。

更糟糕的是,作为始作俑者,格朗泰尔不仅把他在舞会上的表现描述得绘声绘色,甚至对他侥幸躲过搜捕、被迫借唐格拉尔小姐打掩护的细节都了如指掌。在他的添油加醋下,不明就里的弗以伊开始相信:经历了追捕事件后,古费拉克先生一夜之间坠入爱河,已经发誓向他的未婚妻交托生命了。她温柔又可靠,治愈了这位浪子受伤的灵魂。见此情景,越发兴奋的格朗泰尔竟一把抓起古费拉克的手捧到胸前,夸张地模仿悲剧女主角背诵起大段的深情表白来。若李一边叫好一边插入几句“让他安静地养伤吧”的唠叨,而旁边的巴阿雷和博须埃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

“等我好了,”古费拉克有气无力地嚷道,“我一定要找你算账,酒桶。”

“别以为作出那副架势就能吓倒我,曼弗雷德,”格朗泰尔揉了揉他的脑袋,“如果你愿意,我倒愿约你到森林里去试一试,以爱情的名义,找个好借口,就说是为了维护那位小姐的荣誉,免得让你们的感情都生疏了。决斗冠军!我乐意接受这邀请。棍、棒、花剑、马刀,随你挑选。你们一定想不到,我在剑术上还是个老手哩!”

“不要闹了,R,”让·勃鲁维尔说,“他可吃不消。为了应付这桩婚事已经够耗费精力了,何况还有其他事。”

“谁要是鼓动伤员决斗,我就把他请出去,”公白飞冷静地指出,“R,热安,行行好。我和若李不在场的时候,留心点古费拉克。他伤得不算太重,但必须安静地躺几天。如果没个人看着他的话,我保证一转身他就会像艾厄洛斯一样,借着风溜到哪个角落里去。昂热互助社派人来了,安灼拉认识他们其中的几个。这事今晚必须完成,我们恐怕是要到郊区去的。”

“我可以一起去,”不甘示弱的伤员喊着,“上次我和昂热的代表说定了,他还欠我两个枪弹匣。”

“不行。我担心古费拉克已经上了密探的名单。”安灼拉说,“这种时候不适合轻举妄动。”

“说起来,他那位未婚妻怎么样了?”巴阿雷插话,“她帮助他逃走后,一旦心生怀疑,难道不会去警察局打听消息?”

“在这方面,她看起来是位谨慎的人,不至于出卖他,”公白飞略微思索了一下,表示赞同,“不过我同意,他这时候不该露面。”

“我好得很。”

“好得像科林斯的天花板。”格朗泰尔说,“跺两脚就塌下来了。”

“除非我们都死了,否则一周内你不要想迈出这个房门。”

公白飞以一句斩钉截铁的话结束了古费拉克徒劳的反抗,带着他特有的极具耐心、甚至可以用仁慈来形容的微笑,但背后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栗。想到这里,古费拉克只得自知理亏地躺下,回忆起之前的情形。老实说,他由于昏了过去,对翻进唐格拉尔府之后的一切印象都变得模糊不清,直到朋友们告诉他个中究竟。

那天的印刷工人暴动并未称得上成功,不知谁泄露了他们的行程,于是,警务人员突如其来地搜查了好几个集会地点并和工人们产生了冲突。为了保护大学生联盟与其他社团征调人员的名册和印刷品,ABC社的几个成员分头引开了追兵。所幸名册并未被查获,只有几个人受了伤,被藏在不同的社员和好心市民家里,这其中便有古费拉克。

当晚只有公白飞和弗以伊留在家中彻夜抄写宣传册,关键时刻,突然有人在楼下猛烈地拉门铃,一时噪声大作,他们的神经立即紧张起来。两人对视一眼,弗以伊猛地站起,以日常在工人行会中锻炼出的敏捷迅速将所有文件卷在一起,塞进天花板上的秘密缝隙,敲了敲窗户作为暗号。一切完成后,两人才放心地下楼。

所幸,当他们严阵以待地打开房门,发现站在面前的并不是秘密警察,而是一位素不相识的年轻小姐,身后停着一辆陌生的马车,正命令车夫帮她把车厢里受伤的人搀扶出来。看到满身是血、不省人事的古费拉克,公白飞的心跳委实停了一拍。至于那个姑娘,她面色苍白,神态倒很镇静,拉门铃的双手没戴手套,由于寒冷和刺激微微颤抖着。

“……公白飞先生,奥古斯坦码头,和平街12号?”面面相觑时,迎面传来低沉的女声。

“不错,您是……”

“谢天谢地我没找错。”她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急切,“我从没来过这一带,找了好久。您的朋友在暴动中受了伤,需要尽快得到医治。”

她不用提醒第二遍,弗以伊和公白飞便轻车熟路地将昏迷的古费拉克抬到了公寓二楼。这个面积不大的居所曾收留过无数这样的伤者:因过度劳累受伤的工人、受追捕的秘密结社会员、起义活动中被殴打的大学生……当然,还有ABC自己。粗略检查后,公白飞松了一口气:没有生命危险,不幸中之万幸。

“怎么样,您的朋友还好吗?他不会……死了吧?”少女迟疑地问。

“不。放心吧,他没事。”年轻的医科生回答,这时,他才有闲暇抬起头来打量面前的小姐。

她看起来不会超过二十岁,十分矜持,但举手投足之间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老练。一双明亮的黑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们,从身上的装束到公寓里的陈设。少女身上胡乱披着一件御寒用的外衣,里面却是质地高级的礼服和缎面便鞋,一看便是匆忙从后半夜的跳舞场中出来的。看到这番情景,公白飞心下明白了大半:她多半便是古费拉克的父亲为他选定的未婚妻,美丽的银行家千金。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位养尊处优的女性居然会和他们今晚的秘密活动联系在一起,她的华服、马车和姓氏背后所代表的那出荒唐的资产阶级闹剧,和古费拉克刻意舍弃掉的那个“德”一样,交错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又于眼前不期而遇。

“非常感谢您冒着风险把他送到这里来。”公白飞说,“您需要我陪您走过这条街吗?这个街区,恐怕像您这样的年轻姑娘不常来。”

少女摇了摇头,欲言又止,脸上流露出的表情暗示她不愿多说什么。他注意到她并没有带贴身女仆或陪同——在这样的夜里,被人看到一位年轻姑娘孤身出行,对他们双方而言都很危险。

“不必了,我让车夫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等着,我担心他会听到些什么。”最终,她开了口,“先生,虽然我们并没有交情,但鉴于您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夫的朋友,因此,我假设自己可以信任您。”

“您大可放心。”

“您看起来是个正派人,我不妨直说,”少女挺直腰板,面色严肃,“德·古费拉克先生今晚舞会之后的行踪,我并不知情。他大约卷入了什么阴谋,以致连光明正大地去诊所都做不到。但我不会追问,这不重要。当务之急是我不希望今晚的事情再扩大。我送他来此地的事情,如果只有你我知道再好不过。一旦传出去,他可能被逮捕,名誉扫地,而我则会受到牵连,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公白飞听着这番话,眼睛因惊讶而微微睁大。

“没想到我们的看法能这么快达成一致,女士,”他慢慢地说,“考虑到您的名誉,我同意这件事情不宜得到更多声张。为此,我要替我的朋友谢谢您。”

“不必了,”少女稍微提高了声调,恢复了镇定、冰冷的态度,“那么看来我们有了共识。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了,更多的让德·古费拉克先生自己告诉您吧。”

目送她的背影匆匆跳上马车,消失在深夜里,公白飞掩上门,简短地向弗以伊告知了情况,随即陷入沉思。

经过一番七嘴八舌的讨论,大家总算把当晚的行程理出头绪:安灼拉和公白飞动身前往郊区,若李负责到七球台咖啡馆去通知大学生们行动日程,博须埃仍然去法院,巴阿雷代替古费拉克到警察厅附近探听动态,弗以伊下工后和让-勃鲁维尔一起去缪尚等待消息。至于格朗泰尔,他被公白飞特别交代要严守阵地,管住古费拉克。尽管他相当怀疑——后者可能等不到晚上就会因为格朗泰尔过于聒噪而动手把他干掉了。计划甫一敲定,这帮火焰般的年轻人便行动起来,房间顷刻空了。

古费拉克有些泄气地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突如其来的安静叫他不适应。眼下,他的朋友们正四散八方去向巴黎的各个角落,迎接将要来临的风暴,而自己却只能被困在床上,眼睁睁看着大好机会便这样错过。他正想得入神,冷不防从窗外看到一个陌生男子向门房打了招呼,径直向公寓方向走来。古费拉克隐约觉得来人有些面熟,却怎样也无法想起在何处与此人有过渊源。

不一会儿,大门打开,陌生人微微一鞠躬,站在床边,却没有更多介绍自己的意思。帽檐下那双乌黑的眼睛径直与他的双眼相遇了。来人倨傲的目光顿时让他明白了一切。

“您是——欧仁妮·唐格拉尔小姐!”

陌生人打量了他几秒钟,随即取下自己的帽子,露出一头茂密的黑发,这副打扮,正是他们此前在法院门口见到过的年轻人的模样。他——这时应该称“她”了——环顾四周,像是惊讶于他住的地方居然如此与身份不符似的,点了点头:

“很高兴再次见到您,德·古费拉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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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伤势所限,古费拉克无法站起来,只得微微欠身,示意欧仁妮在唯一一把椅子上坐下,让自己直面她探询的目光。与此前的针锋相对不同,一种心照不宣的平静弥漫在这间狭小的公寓里,仿佛他们已经成了某一桩罪行的共犯。

“看来,您与一位医生住在一起,”最后,欧仁妮打破了沉默,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墙上公白飞的一张解剖图,“他是您的兄弟吗?”

“他是我的朋友——不过,也确实可以说是我的兄弟。为此,我要向您道谢。”

“因为我没有去告发你们?”

“还因为您没有让我留在那里自生自灭,”年轻人平静地回答,“我并不怕死,但那天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候。”

她挑了挑眉,用惯常的讽刺语气说:

“您似乎是个有些热情的人,莫非您认为上断头台更合适?这倒新鲜,我们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了那种古典式的勇气。老实告诉我,您和您的兄弟们在密谋什么?烧炭党,保王派,空论党,还是波拿巴分子?”

“您说起话来像马吕斯。密谋?不。行动?这倒是的。我们什么都谈。一点儿这个,一点儿那个。凡是欺骗民众、背叛自由,试图把过去被摒弃了的重担再度加诸于人民身上的,我们一概反对。这个国王,那个宪章。都一样。”

“我以为德·古费拉克家族在贵族院是有职位的。”

“年纪大的德·古费拉克先生们才看重自己姓氏前面的那个字,年纪轻的那个正相反。给沧海填上一粟有什么意义?小姐,坐拥贵族头衔的人只有一个优势——罪行被审判时享有不被人绞死,而是迎接断头台的特权,不管这头衔是用金钱,战功,还是用人命买来。除此以外,他们在美德和智力上并不比平民更胜一筹,甚至还更糟。为追逐这种虚妄的荣耀,男子变得凶狠,女子变得贪婪,一旦认为自己的姓氏不够体面高贵,便是不被当今的偶像和未来的皇帝认可,没有身价,卖不出去。于是他们争执不休,疯狂地在国王面前要求平等的待遇,刻意忽视他的王位正是建立在过去那个人人平等的革命的残骸上,再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了。”

听到贵族一词,欧仁妮略有些触动,回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唐格拉尔和阿尔贝那个曾被称为渔夫费尔南的父亲是如何千方百计要摆脱平民的姓氏,让国王的恩典落在他们头上,以便挣得一个荣誉勋位的。

“多讽刺,您出身高贵,却要以背叛自己的归属为荣。”

“您又何尝不是呢?倘若我没看错的话,塑造女子灵魂的天职和道德,您可毫不在乎。”

“灵魂是没有男女之分的。我时常觉得,与其说自己的灵魂是个女人,不如说是一阵风,或者雷电——哦,管他是什么!我只渴望无拘无束的生活!”

突如其来的一阵激动情绪涌上少女的心头,她索性抛掉自己的矜持,提高了嗓音。

“您之前曾问我,难道我不是自由的吗?或许。在别人看来,我年轻,有钱,相貌也还可以,想找一个丈夫的话是随处可以找到的,这不就是幸福了吗?很可惜,如果被束缚在婚姻这张网里动弹不得,一切的财富和美貌又意味着什么呢?先生,我并不幸福,至少现在还不是。因此,我希望您向父亲提出解除婚约,让这桩荒唐事不再为难你我二人,然后我便可以远走高飞。否则就面临着我去告发你们的风险——请原谅,我知道这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不过,女子若不保留这么一点儿与生俱来的蒙骗男人的本事,她们要吃的亏还有更多呢。”

不料,听了这番要求,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并没有表现出惊慌。

“很遗憾没能赢得您的心,但我不认为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不,并不是指告密一事,而是站在您的角度考虑。”

“怎么?”

“一句话——我不建议取消我们的婚事。”

欧仁妮小姐不置可否,眉毛挑得更高了。

“老实说,先生在这件事上是没有选择权的。”

古费拉克想做一个调情时惯常用的夸张表情,却忘掉了自己的伤,痛得皱起了眉。

“听到您这么说,我可是会心碎的。”

“您此时若要求爱的话,很不幸,太晚了。”

“抱歉,我已经心有所属了。”青年狡黠地眨了眨眼,“不过我另有一个主意。若您不顾一切想要离开这里的话,最好做得聪明些。”

“请讲。”

“社会对于一个两次婚变的年轻女子是不会有宽容的路可走的,若大张旗鼓地退婚,您的家庭必然会面临一场风波。原谅我这么说,不过,令尊唐格拉尔先生的财政状况已经穷途末路,但他满脑袋想的可不是如何解决危机,而是不动声色地甩掉您和夫人,溜之大吉。男爵先生穷于应付债主和四处抵押借款,我们的婚事可是很大的一笔筹码。此前若惊动他,事情只会更加麻烦。不如稳住唐格拉尔先生,等时机成熟再有所动作。”

“……您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哎,一个男人若对未来岳父的情况没有了如指掌,他还敢向他的女儿求婚吗?何况这里是巴黎,小姐。不管是搞阴谋,闹革命,琢磨生事,你都得提防一类人——巴黎的眼睛无处不在。”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古费拉克,好像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似的,对方回以同样的目光,戏谑之中多了一份坦率和大胆。在他们短暂的几次角力之中,这个青年总是这样,在她本以为无懈可击的逻辑中一次次提出更加令人困惑的问题和更肆无忌惮的挑衅,那些质问她回答不了却感受得到,它们的答案通往另一个世界,一个她从未了解过,但凭本能隐约明白其所在的世界。

他如果不是个过于高尚的梦想家,就是个花言巧语的骗子。欧仁妮想,自己应该相信哪一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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