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芽(1 / 1)
描红的字帖自三字经至逍遥游,又自逍遥游至中陵志,燕子不知来了几回,春花秋月过了不知凡几。聂薇笔下一顿,实是困乏得很,那黄白色的宣纸上便晕了一圈墨迹。这几年日子实在过得太舒服,在书房打盹儿的毛病自上了身哪里又能去得掉。
沈若白无声地勾勾唇角。一袭青衣仍是绣着繁复的祥云暗纹,沈若白气息更显清洌温和,与俊美无俦的面容相得益彰。沈若白脚步放轻了些,微微走近,略颔首看聂薇睡得有些发红的小脸。
聂薇的面上本是有些瘦削,如今几年将养下来,许是日子过得舒心,面颊上软软嫩嫩长了些肉,如同新春的嫩芽,无法让人不心生喜爱。聂薇睡得有些熟,长长的羽睫又有些颤颤巍巍,在日光下透出小小的小扇般的阴影。
沈若白弯下身子,将聂薇轻轻抱起来。聂薇几年间长高了许多,渐抽长了身子,沈若白抱着却不觉得重了多少。只是怀里的女孩像是娇贵柔软的花儿,自己舍不得用一分力,只怕一个不慎碰疼了她。聂薇白白嫩嫩的指尖仿佛透明,仍是那样轻轻拉住他的衣袖,这手儿实在纤细瘦弱,沈若白心底软得一塌糊涂,上了榻,一晌好眠。
聂薇惺忪着睁开眼时,已有霞光透过窗纱映照进来,聂薇用手指挡了挡眼帘,又蹙着眉嗫嚅几声,向沈若白怀中靠近几分,借沈若白的身子挡住那光亮。沈若白本就眠浅,毛茸茸的小身子往怀里钻,沈若白失笑,伸出手要将聂薇拎出来。“若是再睡,夜里你怎么睡得着?”
聂薇没听清,声音闷在沈若白的怀里又带着软糯的甜意:“我,我晚膳不用了,义父休想用晚膳来诱我写字。”聂薇迷糊间只听沈若白轻笑一声,带着淡淡的愉悦,靠在她耳边,笑道:“既是如此,这新做的玫瑰酥可是要便宜义父了。”
聂薇噌的一下抬起头来,盈盈的双目中还带着几分睡醒后的水意。聂薇的眼睛生得极其漂亮,沈若白偏爱这双眼睛,爱看这双眼睛,看了这许多年,却怎么也看不够。聂薇幼时的眸子里盛满星辉,满满的依恋与波光让人沉溺其中不愿回头。沈若白淡笑着回望她,聂薇清澈的眸中带着丝丝女孩的媚色与绮丽,以往是深潭,如今便似汪洋。
“我写。”聂薇半晌出声,微微有些委屈。又立时翻身下榻,自顾自套着鞋袜,口中犹自絮絮叨叨,“义父,早就跟您说过了,书房里怎么可以放软榻呢?您的意图昭然若揭,哪一次在这软榻上我都醒不过来。再者,怎么可以拿玫瑰酥来威胁人?您吩咐过一月才吃这几次的。”
小姑娘软软糯糯地唠叨着,沈若白向后靠了靠,姿态清贵慵懒,淡笑着看聂薇纤细的身影,似是极为享受这般的日子。聂薇的声音如同出谷黄鹂,单单便是听着,都让他心里泛着暖意。聂薇听身后没有动静,穿鞋袜的手却微僵。她该注意些,安逸日子过惯了,她不可忘了沈若白骨子里是个怎样的人。
聂薇乖乖巧巧垂了眼帘,转身去看沈若白。沈若白面上没有半分愠色,见聂薇噤了声,沈若白笑道:“怎的不说了?”沈若白靠近些,抬手拍在聂薇的头上,“你可忘了吃过玫瑰酥牙疼的事情了?”
聂薇伶俐地摇头,攒着小珍珠的珠花在发髻上一甩一甩:“怎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呢?”这话甫一说完,聂薇讨好地靠近些,“义父莫气阿薇,这几年来,倒是阿薇将义父带坏了。”
这话也没说错。往日里,沈若白可没有这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习惯,自从聂薇描红间喜睡,又有哪一次不是沈若白抱着她入眠。
沈若白蓦地敛了笑,薄唇抿得有些紧,少了平日里惯常作出的温和样子。聂薇念着他,亲近他,讨好他,却也怕着他。这种怕仿佛深入骨髓的小兽,就藏在聂薇娇媚绮丽的眸子背后,一不小心就会被放出来,刺得沈若白四肢百骸都透着疼痛。
沈若白抬手,轻轻抚了抚聂薇的青丝,微微靠近了一些,又是淡笑出声,这笑却微冷:“阿薇,乖,告诉义父,你怕什么?”
沈若白的不悦如此明显,聂薇心中有些发颤,贝齿紧紧咬住唇瓣,心中委屈得紧。只要他是沈若白,只要他还是沈若白,这种怕就如附骨之疽,抹不掉刮不掉。可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
聂薇的手带着微微的凉意,白白嫩嫩的手指便轻轻握住沈若白的手,娇娇软软地摇了摇,声音里有些微不可察的哽咽,沈若白却听得清楚:“我怕,若是惹了义父不高兴,往后……义父便再也不肯护着阿薇了。”
这话半真半假,却全然让沈若白软了心肠。那白皙的柔夷如同最娇贵的玉瓷,并未用几分力气,沈若白却仿佛整个人被握在手中,是收是放实在是可怜得紧。沈若白抿了唇,他与阿薇计较什么。
低低叹一口气,沈若白抬起手,将聂薇抱在胸前,终是淡笑出声:“一辈子都护着我们阿薇。阿薇不怕啊,乖。”
聂薇小手紧紧抓住沈若白的衣襟,鼻头有些酸,喉间微微哽咽。正是这时,刀一的声音在外传来:“庆安伯爷到访,不知王爷与县主是否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