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1)
那落雪枯枝一般带着凉意的干瘦的手并没有在祁檀温润的掌中待多久,綦独几乎在反应过来的一瞬就抽离了。祁檀下意识地摩挲了下指尖,他和綦独差了7岁,二人已有三四年没见了吧,记不清了。綦独对他总是有敌意的,至少他猜测是。綦独会有意地避开他回国的日子,无论是年节还是家族聚会,只要有他在,綦独就不会出现,像是孩子气的闹别扭。圈子里的人传,祁少棠这是养了个狼崽子,不定哪一天,就反咬一口。祁檀是没将这头牙还没长齐就想着和仇人同归于尽的崽儿放在心上的,至少有一点养宠物似的责任,要说,綦母害死了他妈,他妈的死又间接导致了綦独看着自己的母亲被祁父和叶家像捏死只蚂蚁似的杀死,他们二人的仇恨应该是相互的。可綦独这小孩儿怪得很,他确实恨祁父、恨叶家,可他对祁檀的感情很矛盾,他总在避免二人的见面,像是避免那种激烈的情感的产生。他是知道自己母亲做了什么事,也知道是祁檀留了他一命,却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在祁檀眼里,綦独是没有什么理由压抑自己的厌恶的,尽管綦母确实害的祁檀没了妈,可这和綦独应该讨厌祁檀没有关系。可他偏偏压抑了,以一种极幼稚的方法躲避着,自己同自己打架。上辈子綦独不知道吃了祁家人灌得什么迷魂汤,非要和祁檀死磕到底,差点拖死祁檀,毁了叶家,就连原本撺掇的热乎的祁家人也没落的好下场。要让綦独说下当时的心路历程,他多半是说不出的,只能总结为自己出门时跌了一跤脑袋磕在马路牙子上破了个洞又恰逢下雨水灌进去了,且灌的是酸雨,只觉脑子一通发热仅有的智商烧掉了才干下那些个破事儿。綦独不知道自己狠不狠祁檀,就像祁檀总也搞不懂这个便宜弟弟脑回路是怎样的一样。至于祁檀自己,他对綦独的感情大抵只有不在乎三个字可以完美概括,就像你养个不喜欢的小动物,保证他不死就很不错了,在乎什么呢。綦独到祁家15年,在他眼里和共住一室的陌生人没有什么差别。当年他没有任由綦独被掐死,也只是觉得没必要,人死了还要再带上一个孩子的命,徒增罪孽罢了。祁檀才是真正的冷情冷心,出身清贵的叶小姐自小的教育,佛堂的浸染过于早熟和聪慧糅合在一起造就了祁檀这样一个看似悲悯柔和实则淡漠冷然的人。用江泓思的话说,祁檀就是一大写的恶劣,看惯了人在世间挣扎,看多了人心冷暖,在他眼里却是一点波澜也泛不起的,偏偏这家伙玩弄起人来真的是可恶至极。而淡漠至极,最是令人寒心,也最是可怖。
送灵的路不长,本就是走个形式,没到下葬的时候连个宾客都没请,綦独二人出了灵堂几步路便回去了。祁檀稍稍落在后面,细细盯了綦独一会儿,这个与他有着共同血脉的弟弟,刚才那一番凶狠而稍欠成熟的话不自觉得让他想将视线放在这个骨架将将长成的少年身上,有趣。是他这些年忽视了什么吗,总觉得这个不好懂,或者说他从没放心思去理解的崽儿对他似乎表达出了显而易见的关心和维护,这才是不正常的,莫非是被祁少棠的死打击到了?这个想法一出来差点把他自己逗笑。心下的疑问却一点没少。
身后祁檀脑洞开了千千万,前面走的綦独心情却不怎么好。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阴沉,面部肌肉绷得紧紧的,他还没有适应和祁檀的相处,那道明显的打量刺的他浑身难受。又想起刚才在灵堂对祁六一番“壮言”,更是臊的耳后发热,祁檀别再以为他中邪了,这表现完全是鬼上身啊,祁檀不会是被他吓着了才一直看他吧。这样想着,綦独猛地停住,后面的祁檀没反应过来下巴便撞上了前面人的后脑勺。
“嘶……”祁檀下意识的吸了口冷气,下巴磕出了块儿红印子。
“很疼?”綦独回头看了眼两指搭在下巴上按揉的某成年人,却见祁檀遮掩似的扭头抿嘴笑了下,眼里带着点戏谑。綦独愣了愣,是这几天自己没好好吃饭休息所以产生幻觉了么,这是祁檀能做出的表情么。
祁檀看着他难得有些呆愣的样子,唇瓣因为惊愕微微张着,露出一点点腥红的舌尖,那双上挑的桃花眼此刻微微睁圆了,猫儿似的,还氤氲着点水汽,那股阴郁的气质霎时烟消云散。就是那俩黑眼圈有些碍眼,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咳,”祁檀调整了下表情,“给吹吹?”
綦独感觉自己或许是真的出幻觉了,眼前一本正经的说着这话的人他不认识。
“你不疼吗?我疼啊,撞了就得负责啊小朋友,来,给哥哥吹一下。”祁檀还在那边嘀嘀咕咕,他也觉得今天这时候的自己有些不正常,但更觉得刚刚悄咪咪红了耳朵的綦独给他一种莫名的吸引,他或许要分一点注意给这个弟弟了,至少逗起来是蛮好玩儿的。这样想着,抬手很自然的揉了揉綦独剃了板寸的脑袋,扎手。綦独还处在一种云里雾里的状态,满脑子都是“祁檀人设崩了,人设崩了,人设崩了...崩了...”的三维立体循环。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稍微缓了缓,曾经肝脏处和腰椎等关节长久的疼痛让他的痛感麻木了许多,这种状态或许是心理原因,因此到了重来一世也没有改善,所以他没感觉出后脑壳有多疼。好不容易回复了一点清醒,又被祁檀一爪子糊懵了。
“不疼,你撞的是我枕骨偏上的部分,骨密度不是最大的,应,应该没有太疼。吹没有用的,负责,你买点药我报销...”还懵着的綦独格外正经的一条一条的回复了祁檀嘟囔的话,眼神飘忽,就是不敢往祁檀脸上瞟。就...怂了嘛。
祁檀抿了抿嘴,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这小朋友说话这么正经呢,欺负起来软乎乎的。
“祁檀,祁少棠的葬礼我就不去了,这么说可能有点不正式,”綦独顿了顿,微低着头,鸦羽般的睫毛在脸上打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中尚收拢不好的情绪,“以后我不在祁家住了。我…”僵硬的表情一如既往绷得紧紧的,下意识的捻着手指,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嗯,成年了出去住就出去住吧,需要我给你零花钱租房子吗?”祁檀眯了眯眼,他不是听不懂綦独话里的意思,出去住?这是要把自己从祁家族谱上除名啊,虽然他本来也不在上面。
“不是,我…”祁檀打太极一样的话让他不知道怎么表达出我要离你远点这个意思,刚刚祁檀身上无意识间凝重的气氛让他有种见到上一世已经商场沉浮几载的人的感觉,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那种挽救不回来的无力感。“祁檀,祁檀你明白的,我不能呆在祁家,我搬出去,我以后都不在你眼前晃,你看我们两个本来几年也见不了一面我也不是祁家人你们就你和叶家那边也不一定不就是不想见到我没了我你肯定会活得更好我在这儿帮不上你什么我会害了你的真的我会害了你我…不行…”綦独被这种无力感逼的心慌,干裂的唇瓣上下开合,越说越快仿佛没有过脑子就直接从嘴里蹦出来,带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呼吸逐渐加重却突然噤了声,“抱歉,我先回去了。”猛地止住呼吸后吐出这样一句,没有对之前的解释,长腿一迈转身走了。
祁檀站在原地,眸色深沉的看着綦独走出视线。刚刚他并没有完全听清綦独说的东西,他说的太快词句都黏连在了一起,声音又小,唯独那句不断重复的“我会害了你”听的分明。今天的綦独太奇怪了,从他今天一出现开口就不对。纵是以前那么不在意,祁檀也是知道綦独对嗓子有多看重的,这说是纨绔的小孩过的却好像是老年退休生活,打小儿唱戏,京剧昆曲扬剧越剧黄梅戏都能来几段儿,苏州评弹更是唱的韵味儿十足,身段唱腔都是一等一的好。早起吊嗓,烟酒不沾,温水兑蜂蜜,吃的饭菜都是单做的,口味淡的出奇。可今天一开口那声音跟嗓子磨了砂纸似的,撞的那一下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烟味像是拿烟叶子当熏香点了。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对,以往见了自己只当没看见,比起对其他人阴沉的尖锐的态度,对自己只是刻意的无视,或者说,逃避。而今天,小孩儿帮自己说话了,酷哥一样的维护了自己,还不敢看自己,对,不是因为不知是恨还是什么的别扭心思而刻意无视,而是心里藏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而不敢面对他的那种躲,类似渣男幡然醒悟面对前任的那种感觉。小孩儿还真想着躲,从此相忘于江湖不再见的那种。祁檀觉得他开始对綦独有点上心了,居然像看孩子似的不让他搬出去,还有点生气。一个前十几年都没能让他在意的便宜弟弟,突然的转变,也或许是这几年渐进的转变让他有点,嗯,有点意思。
祁檀扯下领带在手上缠了几圈,解开衬衫上的几颗扣子,意思意思就行了,小孩儿既然入了他的眼,那就得先让他逗几天,祁禽兽想着,搬出去?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