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1 / 1）

綦独随手将早已熄了的烟头丢到地毯上，手心几处灭烟时的烫伤焦黑混着血迹，有几处甚至已经开始化脓。他极缓慢的站起来，浑身的骨头像是老旧的机器，发出吱嘎的酸涩响声。高瘦的人像是晚秋池子里枯黄的荷叶梗，带着萧瑟颓唐的弧度，颤巍巍的，19岁的人被上辈子的荒唐逼出了老态。綦独扶着床头柜缓了缓，等那一阵眩晕过去后拉开了窗帘，刺目的阳光让眼睛黑了一瞬，生理性的泪水在眼眶里晃了几晃终是没落下来。他没脸哭。綦独眯了眯眼，真好，他想，他的右眼还能看见，他的身体还没有残破到上辈子那个程度，一切的悲哀还正在酝酿，祁檀还会有更好的生活。他要走，像美人鱼去寻找他的王子那样，脚踩尖刀鲜血淋漓，与他现在每走一步脚上的刺痛如出一辙。真好，能感受到疼痛的才是活着的。

綦独没有那么大的能耐，重来的这一辈子，他想救得、想补偿的只有祁檀一个人，其他的，他只能做到远离，让他们在没有他的轨迹里慢慢走下去。而祁檀，他也偿不了多少，只要没了他，以祁檀的能力，他可以活的更好。他就只是想帮祁檀挡挡那些腌臜事，那些沾不得的事。

这七天外面都是大好的阳光，初冬这样的天气在这座城里到是罕见的。祁父的死并没有让老天给他掉泪。柔软的光让灵堂的阴沉都消散了几分，端的是静谧安详，如果没有那群恼人的苍蝇的话。綦独刚到灵堂外就听到里面他几位伯母婶婶悲切的哭声，至少听着是这样。他那些个叔叔伯伯围着祁檀群起而攻之，以情感人的、以长辈身份压人的话砸在祁檀身上，公司股份的分配、房产的过继…祁家现在的家底几乎全是祁少棠拼出来的，到了他这群家族长辈的嘴里却成了老一辈的积蓄，硬是要分一分，胃口还大的可笑。綦独看着那道站的笔直的背影，良好的家教让祁檀总是挺直脊背，可靠却不强硬。祁檀的身上总是有种沉静的气质，像是佛堂里浸染过的，带着丝庄严的意味。綦独有一瞬间将这个人和最后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影子合起来，心猛的一颤，舌尖泛出了苦涩的清明。

抬手打了个手势，身后的保镖强硬的将那些个亲戚隔开到灵堂的边角，顺带堵住了他们想要威胁尖叫的嘴。綦独不爱说话，更多的时候他喜欢直接动手。浅琉璃色的瞳仁显得他愈发冷情，目光在被保镖制住的那群人身上划过，原本还想要挣扎的人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祁檀，快到时辰了，下葬吧。”晦涩的音调让祁檀的眼皮抖了抖，转身，黑沉沉的眸子看向站在逆光处的人。綦独一直的状态都是阴郁而苍白的，阳光打在身上也镀不上温暖柔和的调子，反而衬得他像是破开光的暗鬼。綦独也一直是好看的，綦母的基因自然差不了，可綦独的美太过尖锐，像是凿子刻出来的，锐利的非要将人由眼到心划出深刻的血痕才罢休，这种尖锐的美配上綦独以往的阴郁病态的气质，便让人觉得可怕，幽灵一样的，渗人的可怕。祁檀觉得现在的綦独很不正常，却又说不出哪儿不对，那具单薄的身躯仿佛拖带了极厚重的泥水，带着死气，让人没由来的心慌。

“嗯，过来扶棺吧。”祁檀转了回去，一直是这样，他们两人的关系总是以一种奇特的状态维持着，祁檀冷静持重，对綦独的事担了责任却没有过多的关心；而綦独虽对祁檀有着莫名的敌意，却也从不故意招惹他，反而祁檀说的话他一向是听的。这对兄弟就这样奇奇怪怪的维持了表象的平和。

“小独，你这是什么意思？”苍老的声音打断了綦独刚要向前迈的脚步，祁家老六从灵堂一侧的太师椅上走过来，龙头杖一下一下点在青石砖上。祁少棠这一脉是祁家老二传下来的，祁六只是占着祁家现在最老一辈儿的身份才能在这儿说上话。刚刚那群叔伯婶们嘈杂的争论他不是不在意，他其实更想着握住更多的钱和权，只不过他还想着要这张老脸，才没有亲自下场为难祁檀，就想着让那群人先压一压他，自己再出来唱个白脸，祁檀这小子怎么的也得把权柄交出来。谁成想，还没来得及乐，就被綦独这小子把些事儿全断了。小畜生上来不说话就把这群人垃圾似的丢到一边，这也是打了他的脸啊，任他这么闹下去他还能掌权？外面来的野种也敢在这儿闹腾，欠收拾。祁六越想越压不住火，“綦独，你怎么能对你叔伯们这么无礼，这好歹是你爸的灵堂，你，你这是不孝啊，你爸刚去，你就要散了这个家吗！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祁家的长辈！虽说少棠和阿檀他们没有考虑到你，没给你留东西，可我们也不会不管你的，爷爷会劝劝阿檀让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你说你这孩子，唉！”颤颤巍巍，似是气急地用拐杖拄了几下地，好一出长辈训诫、小辈不尊的戏，还顺带着抹黑了祁檀一把。

皮鞋在青石板上踏出的声音不算轻脆，“六阿公，我在这儿叫你一声六阿公，这是看在祁檀的面子上，你也别在我面前装什么老王八。什么叔伯爷爷，有礼有孝，我綦独是什么样的别说你们不知道。祁少棠的棺材板压不压得住干我什么事。我孝不孝他在棺材里看着呢，用不着你们给我评。那些个弯弯绕绕的我也弄不来。”綦独有些恼了，“至于分家，祁家现在的东西，那是祁少棠挣下的，律师那里的遗嘱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这以后就是祁檀的了。你们要是真有点脑子，现在就应该安安分分的，手里捏着那么点股份就想着飘了，谁给你们的勇气。就那破公司散了也就散了，祁檀手里的东西去扶植别的也是一样，真要惹急了干出这事儿，我不说你们也应该清楚你们自己的下场。祁家的名声算不得多好，祁檀身后有叶家，这些东西没了资产还是他的，做什么起不来。但是你们…六阿公，今天我说的够清了，您好歹活了这些年，脑子不够眼力见儿还是有的，什么该做什么该说，你们这样的人应该比我清楚。至于我，祁家的这些破东西，我还真不稀罕，也就不麻烦您给我包下半辈子了。”綦独阴沉沉的看着祁六，连余光也没施舍给一边想要争辩什么却被保镖暴力镇压的叔伯们。“再说一遍，你们，千万老实点，今天我还能开开口教你们夹起尾巴做人，以后，可就直接动手了。”他脚步一转走到棺材旁边，和祁檀稳稳地将盖子合上。祁六苍老的手紧紧地攥着龙头拐杖，气的哆嗦却又说不出什么，綦独说的很明白了，一点情面也没有给他留。他虽不甘心，却也不敢再领着这群人闹，祁少棠的这个小儿子就是个疯子，散了祁家家业这事儿他还真能做的出，祁檀虽然看着软乎，今天听了这番话怕是也得生出什么变动来。祁六不甘的僵在那儿，憋得脸上的褶子都泛起青色，却只得恨恨离了灵堂，他一走，綦独那群刚刚还哭的梨花带雨，悲戚万分的婶婶伯母、说得大义凛然的叔叔伯伯脸色变了几变，也不再多留，只讪讪的走了。祁家少棠起灵的日子，只落的没有一人真心的流泪的下场。

綦独盯着扶在棺盖上的指尖出神，那群荒唐的人来去与他本就没有太大关系，他在意的只是祁檀。刚才威胁祁六的那番话，祁檀没有什么表示，祁家散与不散，他或许是不在乎的，或者说，祁家对他而言不过是个拖累，没了更好。

手上突然覆上的温度让綦独整个人颤了下，回了神。抬眼沿着那只手和胳膊看向了正摩挲着他指节的祁檀，眼神相对，他喉结滚了滚，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移开了眼。祁檀有些不高兴，他听得出綦独今天这个意思怕是要直接和祁家、和他断了联系，可又觉得这种不高兴有点莫名其妙，或许是今天小孩儿奶凶奶凶地维护他的样子让他有点兴趣，才会生出了这种奇怪的心思。嗯，小孩的皮肤不错。

“走吧。”平平淡淡的话，没有对刚才綦独不寻常举动的询问，也没有被这些人无理取闹了许久的不耐，只是平静地牵着他，像是当年领着綦独回到祁家的时候那样。领着抬棺的队伍走出灵堂。祁檀能感觉出手中握的人的僵硬，骨节咯人，手掌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