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仇真自幼体弱,当年府中遍求名医却药石无效,后来还是一个游道劝说,仇府才狠了心将仇真送去清风观做俗家弟子,仇真身子便慢慢的好些,只是底子弱于武学上比别人都精进的慢。仇真自懂事起就在清风观里习武念经,师父夸他颇有慧根十二岁就给他行了改服礼,他一心向道,只是仇员外和员外夫人不肯舍了他出家,他也只得披了道袍继续做俗家弟子,只盼有一日能劝得父母恩准许他出家他便可受戒修道了。
仇真拜在居潜子门下,这居潜道士一共收了十个徒弟,仇真排行老八,下面还有两个师弟,故而他自小虽人在深山,倒也从不寂寞,日常和师兄们一起习武识字,活得丝毫不比家中的两位兄长寂寞。
清风观早年间不过是个小道观,可是如今清风观掌门人的师兄是当朝晋王,这个晋王痴迷于修道炼丹,一年在清风观里的日子竟比他在王府里呆的日子还多,皇上对这个一心求道无心社稷的王兄只得放之任之,分封了清风观许多田地宅院又重金塑了元始天尊,故而这二十几年来清风观颇有几分皇家道观的气度,不少达官贵人的子弟也在观中拜师习武做俗家弟子,仇真的三师兄朱文照就是这一代师兄弟中,入世弟子中官职最大的。
仇真万万想不到,自己和五年未见的三师兄再次重逢,却是为了到牢里去探望袁诺。
朱文照也奇怪,自己的八师弟怎么和一个还了花和尚搅合在了一起,更加想不到他来求见自己,竟是为了要保这即将定罪的和尚。
狱卒带着仇、朱二人来到袁诺的牢前,开了锁小声叮嘱道:“据说这淫僧惯会使妖法,一双桃花眼只要瞧你一眼就能能夺你心神,还望大人和道长小心为上。”
仇真哭笑不得,进了牢问袁诺:“袁诺兄,三年不见,何以至此?”
袁诺在牢里待了月余,头发疯长已垂至耳畔,满脸苍白右颊微肿,胡子拉碴更显憔悴,他惯了牢中昏暗无光,仇真手中的灯笼一时间刺得他睁不开眼,但还是从声音中分辨出来人是仇真,不由愕然:“裴德兄?怎的将你惊动了?”
朱文照见二人皆只顾着发愣,仇真也不介绍自己,忍不住插嘴道:“在下乃是礼部员外郎朱文照,今日陪同八师弟一起来探望袁师父,汴梁府尹的卷宗我已打探过,说是两个月前您被人在赵府二小姐的闺房中被人拿住捆来报官,说是擒到淫僧智梅和尚,汴梁府因证人口供不一未急于定罪,收押师父时一柄源自我师的短剑被狱卒搜了出来,消息这才辗转传到了我府上,我见到短剑知道是自八师弟手中流出的,可又不知道八师弟怎会和江湖淫僧智梅牵扯到一处,这才派人送信回清风观,八师弟见信后即刻赶来了汴梁,直言师父与智梅绝无可能有任何瓜葛,想是其间必有冤屈,我便于师弟一同来拜会师父,不知师父究竟是遭何人构陷?”
袁诺眼睛微微红了一红,缓缓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小僧虽不是智梅,但也未曾遭人构陷,二位心意小僧心领了,一切,便随缘吧,阿弥陀佛!”他一面说,一面合掌行礼,竟是要送客了。
仇真性急,一把拉住他胳臂阻他行礼,怒冲冲道:“袁诺兄此话何意?你明明遭人陷害,为何却不辩解?淫僧智梅不只是奸jian淫yin人ren妻qi,身上更是背负数条人命,你缘何当这个冤大头替他顶罪?”
朱文照瞧出了袁诺有难言之隐,不欲和盘托出,怕是碍于自己在场说话不便,便接过仇真手中的灯笼转身出去了。
仇真长叹一口气,颓然坐下:“我因奉家师之命去了趟北疆送信不在观内,否则必能在得到三师兄的信函时及早赶来,也不至于让你在这狱中苦了两个月。”他见袁诺的僧袍上污浊的瞧不出血迹,但是脸颊上的浮肿必是遭人打过,也不知道身上还有多少伤,叹了口气道:”你一路北行想必济世救人分文不取积攒功德也遭人怨恨,这汴梁城是世间最繁华也最阴冷的地方,你无防人之心,遭了别人的道儿,也是情有可原。”
袁诺低着头,只是一言不发。
仇真扭头细看袁诺,牢房里灯光昏暗,灯笼被朱文照取走后连袁诺面上有什么神情都瞧不真切,可是仇真却好似昨日里刚刚见过他一般,丝毫未觉得眼前这个小和尚已和自己阔别三年,他只觉得尘世间的游历和牢狱的磨砺除了教袁诺音容憔悴,却没改变这个人分毫。
袁诺见仇真不肯离开,知道他是非搅这个浑水不可,侧过脸来望着仇真,一字一句缓缓道:“裴德兄信我护我,交浅言深,小僧感激不尽。”
仇真拍了拍袁诺的肩膀,起身向外走,道:“既然袁诺兄有说不出的苦衷,我也不便多问,但是裴德是个直性子,既然事情找上门来,绝无躲着走的道理,袁诺你且放心,我既来了,便绝不会一个人离开汴梁城,你愿意也好,不愿也罢,我一定要让始作俑者给你跪下认错!”
“裴德!”袁诺急急的唤了一声,仇真停下了脚步回头,袁诺泪盈于睫,一双大眼因脸颊苍白在暗牢中显得格外明亮,他费力的吞咽了一口涎水,让嗓子不那么沙哑:“世人皆苦,修道之人最重清静无为,裴德何必为我奔波?”
仇真不由得带了几分气:“袁诺与世无争,我裴德却不是个好欺负的,此事无关佛道,乃是天理正义,我与袁诺虽不过一面之缘,但袁诺当年你驱逐庸医医好我祖母,于我仇府乃是恩人,裴德不才,尚未出家,即便是出了家,也明白善恶有报的道理,昔日圣祖曾言‘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我虽不是清风观出世弟子,也恪守天道公义,更何况我们虽浅交,我心中却未将袁诺当作过客,袁诺生怕劳累了我,想必是与我十分生分了。”
袁诺一愣,抬头望着仇真,他自幼长在鸿山寺,师兄个个大他十来岁,他从小伴着经文木鱼长大,下山后这些年他一路苦行修身不曾在一地逗留,更未曾想过要结交什么人,故而人生中不曾有仇真这般率直英烈人作的朋友,他嘴角忍不住的慢慢挂起了笑,眼中光芒更胜:“多谢裴德,小僧得一知己足以。”
仇真看着袁诺眼中含泪,面色沧桑周身污浊,笑的却比那夜月下的梨花还漂亮,不由得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