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仇府上下张灯结彩，仇员外要为两个儿子娶亲在整个洛城闹得沸沸扬扬，连门口讨钱的叫花子都穿的喜气洋洋排队讨彩。

袁诺在仇府住了几日，见府中要办喜事，出家人进出多有不便，便请仇员外将府外的一处闲宅收拾了出来，他每日早晚到仇府为仇老太太诊脉开方针灸换药，不出十日，原本不能坐立的仇老太太竟康复了大半，婚礼当日还能坐起纳上新妇的一杯喜茶。仇员外对袁诺感激不尽，再三挽留他在洛城多盘恒些时日，袁诺不善拒绝，兼之仇老太太又喜欢他的紧，他自小在寺里长得没得过这样的慈母关爱，也难免恋慕这样的温情，心里也着实舍不得走。

夜里他在院子里梨花树下打坐入定运气练功，心内沉寂后屏息进了一个小周天，默诵《达摩悟性论》：“贪为欲界、嗔为□□、痴为无□□，若一念心生，即入三界；一念心灭，即出三界。是知三界生灭，万法有无，皆由一心。”经文还未诵完，猛地一个心慌气岔，呕出一口血，周身滚烫，人入了魔怔连一声痛呼都发不出来。

这不是袁诺第一次走火入魔，只是下山后两年里见多生老病死，世间爱恨痴怨也见得不少，打坐运功时已比在寺里时好的许多，可是近月余修行却陷入桎梏，屡屡着了魔道。

“冲让厥心，虚静于猷”，周身陷入无端火海时，身后传来清明的声音，伴之一只手掌抵上背心，一股热力自背心源源不断注入气海，低沉的经文声慢慢让袁诺心头清明起来，又过了一盏茶时分，袁诺终于从魔道中挣脱，他缓缓调理好了生息，微微欠身道谢：“多谢这位道友出手相救。”

月初时分，梨花树下光影不甚清明，袁诺身子僵冷发硬难以转身，只听得背后一个年轻男子的轻笑声：“师父年纪轻轻，内功心法却已臻上界，适才小道草率出手，差点害了师父气血逆亏，万望师父莫嫌莽撞。”

院外有脚步声传来，那年轻道士一声轻叹：“小道不该唐突擅入，惊扰了师父清修又给他人添了烦忧，师父且好生调息，小道改日再登门谢罪。”

袁诺好奇，轻声问：“贫僧袁诺，敢问道友仙名？可是师从清风观？”

身后已然没了气息，想是人走远了。

袁诺又静静入定，气血渐渐沉了回去，他又默了一篇佛经，身上才一点点暖和起来，适才走火入魔时一身汗湿透了衣衫，现下冷透了贴着身子愈加的寒，头顶上弦月已至中天，他起身便回房更衣歇息，这一夜难得沉睡无梦。

次日一早，袁诺为仇老太太诊了脉，言辞恳切的告辞离去，袁诺知道，眷恋温情慈爱乃是犯了贪戒，昨夜的走火入魔是上天的警戒，他绝不可明知故犯。

仇老太太纵使舍不得，但也知道袁诺已告辞了三次自己身子已然大好，再无借口留他，便叮嘱让三孙子替自己送他出城。

袁诺自来到仇府，一直只见到了仇员外的长子和次子，这日拜别才得知原来仇员外还有个刚刚归府的三子仇真，更想不到这个仇府三公子竟一身道袍，虽然二人初次相见，瞧他眉目清朗却好似曾在何处见过，想是子肖其父，这个三公子仇真和仇员外格外像的缘故吧。

仇真作罢揖，直起身仔细打量袁诺，竟愣了一愣，笑道：“师父长得好生面善，到好似在哪里见过。”他一面笑，一面恭请袁诺朝外走：“是了，师父眉眼像极了我祖母供奉的无量寿佛！师父妙手回春，普度众生，行走间俱是功德。”

“阿弥陀佛，岂敢岂敢！”袁诺脸红到脖子根，又觉得仇真的声音分外耳熟，他细想了想，问道：“莫非昨夜出手相救之人，是三公子？”

仇真没想到袁诺单只听声音便识出了自己，当下笑道：“师父一双慧耳，洞晓世俗。”

袁诺合掌行礼，诚心道谢：“小僧道行浅薄，昨夜多亏三公子及时搭救，不想三公子施恩不图报，这才是真正的大公德。”

仇真笑着摆手：“我夜闯打扰了师父清修，又不问擅入，行事有亏万万担不起这功德二字，昨夜本是特地去拜谢师父医救了祖母，没想正碰上师父运功遭了魇，冒然出手，还望师父不要见怪。在下师从清风观，表字裴德，师父唤我裴德便是。”

“裴德兄客气了，袁诺乃是小僧本名，未曾取字，小僧虽已剃度但尚未受戒，这声师父小僧当不起。”

“袁诺兄今日告辞，意欲何往？”

“我两年前下山，师父要我到尘世间经历千山万重后寻得初心方可回寺受戒，这两年里我沿着长江一路西渡，未来，该去北面饮一口黄河水才是。”

“黄河？”仇真微微皱了皱眉，却也不好直言拦阻，自袖中抽出一柄短剑，献给袁诺道：“如今恰逢乱世，我听闻说，中原怕是要有战火之灾，这柄剑乃是清风观铸造，我三师兄朱文照同我一样，皆是观里俗世弟子，而今他在汴梁任礼部员外郎，若袁诺兄此行遇上变故，可携此剑去礼部拜会，他见了这柄剑，定会鼎力相助。”

袁诺正要辞谢，仇真却已将短剑按在他手中：“袁兄切莫推辞，我自幼承欢祖母膝下，你医好了她，于仇府有大恩德，于我更是无以为报，我知袁兄眼中不入钱财锦帛，此剑聊表寸心，万望袁兄不要回绝。”

袁诺笑了笑，将这柄带着仇真体温的短剑拢入袖中，告辞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