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林茜（2 / 2）

那是一所半封闭式的寄宿学校，以严苛教育和高升学率著称，借读费高昂。它懂得天下父母渴望儿女成材的迫切，更懂得他们不忍打骂的纠结，奉行棍棒教育，动辄体罚，美名曰，父母不舍得打，我们替你们打。

坊间传言，那里的学生经常屁股青紫不断，手心肿的握不住笔，他们的课间娱乐，是互相分享挨打心得。传闻也说，校门口时常有家长，抱着孩子心疼不已，次日匆匆转学离开。

那是一所魔鬼般的学校，和其他所有魔鬼学校一样，那里高手如云。

彼时，横扫班内43名同学无敌手的我，很想见识一些外面的世界。何况我长年生活在铁砂掌和无敌旋风腿的威胁下，早已练就一身挨揍本领，一般的小打小闹，已入不了我的法眼。

于是我于情于理，于少年的心高气傲，高举双手双脚，赞成强悍妈妈的决定。

我内心激动，甚至已经拟好名动全镇后所要发表的人生感言。

我总是喜欢未雨绸缪。

我是个喜欢分享的人，商定转学事宜后，我第一时间跑到想想姐姐家，想告诉她这个消息。

九月起，她就要进入初中，成为一个神秘莫测的大人了。我也很想跟她一样，快点成为一个神秘莫测的大人。

结果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门窗紧闭，任我怎么喊都不出来，我只好隔着窗和她说话。

我兴奋地告诉她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她很为我高兴，只是声音沙哑，有气无力的样子。

再三确认她身体没事之后，我絮絮叨叨说着对新学校、新生活的向往。随手拿起窗台上的粉笔，蹲在地上写，“成龙小学，三年级，林楠。”一遍一遍，描成很粗的大字，把边缘修到整齐，再为自己的名字加上一双翅膀。

“楠楠，为什么总是急着长大，当大人就那么好吗？”想想姐姐忽然打断我。

“大人当然好，不会被人管，每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大人永远都是对的，即使做错事也不会挨骂，谁也不能把大人怎么样。”

“是啊，谁能把大人怎么样呢……”她叹息，声音很轻，几乎要听不到。

晚间吃饭时，温柔奶奶也在叹息，“没见过这么狠心的爹，孩子还那么小，才十三四岁，想上学就让她上呗，拿皮带把孩子打的下不了床……”

强悍妈妈跟着叹息，“听说想想两天没吃一口东西，她爸确实对孩子狠心，连她绝食都不管。说是下午去帮她报了名，押金都交了，行李也收拾好了，下周就得去找她大姐。”

我疑惑，“想想姐姐怎么了？她要去哪儿？她不是要去读初中吗？”

“你想想姐不念书了，她爸感觉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还不如提早挣几年钱，下周就让她去跟她大姐一起打工了。”强悍妈妈说完之后，又是一声叹息。

“凭什么女孩子就不能读书？女孩子不是人吗？”

强悍妈妈被我突然的大喊吓到，“好好的发什么疯，不能正常说话吗？是不是又想挨揍？”

暴躁爸爸出手相救，拍着我的头，冲我使眼色，“看把你妈吓的，你妈平时那么疼你，白疼啦？我儿不要怕，你爸砸锅卖铁也得让你上大学，学历必须得超过你妈，不能让她一直当老大，她现在只听你奶奶的话，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

强悍妈妈冲暴躁爸爸瞪眼睛，他立刻招呼大家，“快吃饭快吃饭，都要凉了。”

我呆在原地，茫然无措，又感到委屈。

知道不该冲妈妈吼，我只是替想想姐姐不平，也不想和她分离。我只是无法原谅那个，在别人如此悲伤时，仍喋喋不休，对新学校说个不停的我。

一直知道这世界的不完美，我无法求全责备。我想到那个新学的词，「无可奈何」，它随同情绪翻滚上来，又回落下去，砸吧到嘴巴发苦。

这一刻，我似乎开始懂得苦难和无奈。我想，我终于如愿以偿，要慢慢成长为一个神秘莫测的大人了。

之后几天，我一直没有见到想想姐姐，听妈妈说，她已经去到那个遥远的南方城市。

整个暑假我有点恹恹，将暑假作业弃之一边，每天逗一逗林茜，把她惹哭再哄笑。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甚至没有跟伙伴们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