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2 / 2）

秀才双目一转，忽然惊道：“难道您是？”

老先生见状摇头一笑，起身拍拍自己晒得热乎乎的包裹，哼了声转身离开：“谁人不识君，谁人能识君？”

秀才怔怔地看着那老先生蹒跚走远，直到芝麻团子拽拽他的衣裳才回过神来。

芝麻团子问他：“先生？”

秀才抚了抚袖子，蹙着眉没说话。

晚间用完膳，秀才嗫嚅着将这事同李画眠一说，李画眠同他想到一处，惊疑道：“淮庆的雨山先生？”

雨山是老先生的号，其名陆宵正，是天下出名的文士，十二岁便因一篇《致游鹰》颇负盛名，随后考取功名入仕，心怀家国，著有《国演论》，《天闵论》等书，但后来让老先生真正名满天下，是因为他在朝堂上，动手打了淮庆的大将军，最终自己被伤卧床，也因此被革职查办，从此遣散门下弟子，逢人只说读书无用，书生无用。连其所有文书都被列禁，不再被人提起。

李画眠同秀才一样没想到，淮庆的雨山先生竟然会出现在他最讨厌的国家的京都。

秀才悄悄瞥了李画眠一眼，无不感慨的说：“先生高风亮节，落得如此下场，着实令人扼腕，圣人有言....”

李画眠赶紧打断，问道：“你是想让他过来？”

秀才打了个哈哈，笑着说：“正好能给团子当个师傅？”

李画眠却摇摇头道：“老先生过来当个跑堂伙计也许可以，但当教书先生他决计不肯的。”

果然秀才东跑西跑跑了两天，老先生一听是去教书，开口便是一顿臭骂，然后骂骂咧咧地走了。

这事也只好先放一放。

四月十三这天，老早秀才和李画眠便带芝麻团子出了城门，却只见城门人挺多，就是没有自己等的人，他们只好停车候着。外头天气大好，李画眠索性拎着芝麻团子下了车，城外有许多孩子在放纸鸢，看着热闹。

这时远远地奔来两匹马，李画眠赶紧看过去，只一眼却怔住了。领头的男人形容俊逸，一身淡青色衣裳，墨色的发在后面飞舞，微微挑起的眉眼出像染了春光，这么些年，少年意气风流劲，一点儿不少，李画眠心里想。她略微转过脸，轻轻地抚着芝麻团子的头，不想与他相望。

刘书洲很远的时候就看到了她，素衣笑靥，围着那芝麻团子转，他心下百转千回，直到那个人微微转过脸，他便明了了，轻喝一声，扬鞭离开，马蹄哒哒几下，进了城，将那人远远地抛在背后。

直到背后追来的王以薪喊：“你疯了！” ，刘书洲才回过神，握着鞭子的手一片红色。

李画眠不去看城门口的沙尘，只是连着看纸鸢的心思也淡了，只抱着芝麻团子回轿子。转头就看到来了辆马车，那马车到城门口堪堪停住，车上下来一个人，正是莫兰的河木。他前几日来信，说来京城看他们，预计今日能到。李画眠朝他远远地招手，粗圆的汉子露出个憨憨的笑。车上的秀才下来看到东家傻里傻气的脸，也笑了起来。

几人回了醉桃源，摆了酒席给河木接风洗尘，末了又把这里的情况简要说了遍。

河木颇为感慨地说：“幸好我把秀才送来了，不然这酒楼得砸你手里。”

李画眠老脸一红，忙打哈哈：“秀才真厉害啊哈哈，还能给团子当师傅呢。”

秀才摆摆手：“这真是把我用得一干二净。”转而又似想起什么，对那河木把雨山老先生的事儿一说，问他有什么办法没有。

河木听了一通，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嘿嘿一笑：“这老头我喜欢，百无一用是书生！”

李画眠和秀才满脸黑线，如果说人家老先生是壮志难酬说的气话，那这河木就是说他心里的实在话了。只是河木打着包票说这事儿他能办，二人也就等着看他怎么办了。

然而只过了两天，河木出去逛了圈，回来时竟然真的领了个老乞儿，正是这几日跟城外的乞丐门搭伙过日子的雨山先生。

李画眠与秀才甚是好奇，都问他是如何办到的？

谁知那河木只露出个标志性憨笑，愣是不肯说。老先生虽然来了醉桃源，却是不肯再干读书的活计，李画眠只好让他当个采买，帮着秀才一同对账。这可乐坏了秀才，没事儿就往先生那边扎去，美曰其名讨论学问，看得河木大笑不止。

某天夜里，大家都睡得正酣，李画眠从梦里醒来，觉得甚是寒凉，便起了个身到窗户边想把窗户关了，伸出的手微微一顿，清透的月色下是稀薄的黑夜，偌大的院中，一盏如豆的灯火颤颤巍巍，老人斜斜倚在椅上，手上一本书，夜风中是他惬意而欢愉的喟叹，露水在枝芽上生长，夜莺不语，老鼠在沉睡。

李画眠脸上带着笑意，撑着下巴看了会，偶尔听到一两句“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她终是没关窗，怕惊动这夜色，怕惊动那喜不自禁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