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1 / 2)
西城赵家长女大婚的前几天,赵家管事专门遣人来了醉桃源,说要请酒楼里最好的厨子过去掌掌勺。说是掌勺,不过是好听的场面话,赵家是官家,家里的厨子不比这酒楼的差,但终是寸有所短,他们精通的都是京都菜系。赵家秉着大办特办的心思,婚宴上想将四海五味都包罗了去,便将京都各酒楼做异乡菜的厨子都请了一遍。
李画眠大手一挥,应允了。但她的表情却算不得好,一旁得了请示的酒楼管事再三确认,才下去吩咐交代。李画眠心里确有烦闷,为的却不是外借个厨子,而是她拿捏在手上的这封红笺,这是赵家给她送的婚宴请柬。
说起来,李家与赵家相交不深,李远与赵国棠虽是同僚,却也只能算个点头之交,李家逢难,赵国棠冷眼以待,别人决计不会说些什么,可偏偏就是也只有这点头之交的赵国棠,在天子的盛怒之下迈出那一步,为李远求了个情,虽不能撼动天子的决定半分,但李画眠心怀感激。
她回京这事儿,并没有想着瞒过谁,是以想知道的也都是知道的,她不过一落魄女流,正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了寻常百姓家,只是一桩平常的闲谈,时日一过可能也未有人能再记得起来。但赵国棠给她发来了请柬,她弄不清是什么意思,按理是要备份厚礼去的,可去了必定要见着刘书洲,她便犹豫起来。
五月初一这天,京城一片红火喜庆,赵家的二少爷穿了件红色的卦衫正站在门口迎客,天虽不热,但他忙了一天,额头还是布满了绵细的汗,他脸上堆笑送入一对夫妇,转头就看到一黄衣女子捧着锦盒站在自己跟前。赵二公子眼睛里闪过一抹惊艳,回过神又满脸错愕,他已认得,这是原李家独女,李画眠。
李画眠朝他微微一笑,拿出自己收到的请柬递过去,赵二公子仔细瞧过,才收敛心绪温声道:“李姑娘,请进。”
李画眠将手中的锦盒递与后头的管事,略一颔首,进了门。她一进门,便察觉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好奇的,惊异的,不屑的,甚至还有同情的,那些眼神一一从她身上略过,李画眠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赵夫人看了来人,面上未见丝毫不妥,携了丫头过来,笑着道:“你能来,便好。”
随后赵夫人热情地为李画眠安排了座,而且是上等座,这让许多人看不明白。
赵夫人的妹妹瞅了眼,走过去急道:“阿姊,你犯什么糊涂,将一罪臣....将她..置于此,这让等会坐这的贵人如何自处?”
她这话说得急,可能也没想过控制音量,听到的人不少,都往这边偷偷打量。
赵夫人轻轻瞥了自家妹妹一眼,正色道:“李家是被抄没了,但她,却还是贤王明媒正娶的妻子,堂堂王妃,你说她坐不坐得这座?”
赵夫人的妹妹张了张口,碍于颜面却是没再说话,但她心里同很多人一样,甚为不屑,虽说李家惩处没有牵涉到李画眠,按理她也仍算得贤王王妃,但谁不知道,李家覆灭,便是贤王与当今太子的杰作?她这个王妃虚有其名,实际算来可能都比不得王府的一个下人。
李画眠安安静静地听她们说话,听旁人议论,赵夫人那句话一出口,她心下对如今自己得的这般优待便十分了然。她面上带着笑,心里想到:可惜了,我已经不是了。
李画眠与刘书洲,确实已经不是夫妻,不管是从实际上,还是从明面上,都不再是。她同陆笑归离开王府前,在碧云阁的书案上留了两样东西。一样,是七张相叠在一块的红纸,这些红纸有些看起来皱巴巴的像压箱底的老物件,有些则要新一点,但无一例外都似被水浸过,上面有的字迹维持着水痕晕散开的姿态,但仔细辨认,仍能见得那是个人名。
那年元宵她在河边闹了个笑话,红着脸被小言带回家,而那十盏写了心事扔在河里的纸灯,也已经不知道飘向何处。但是她却学了点经验,以后每年,她都只放一盏灯。每盏灯本都该随着河水飘远,静静等待某一天风来浪起,被水打湿然后完成它这一生的使命。
可李画眠舍不得,她心疼这些灯的命运,正像有时候夜深,心疼自己辗转在心,不敢道与人知的秘密。刘书洲上原家提亲那一年,她才陡然明白,他以后都是自己的可望不可得,苍茫红尘中,少女心事与飘摇纸灯却未免太像了些。
她婚后将红纸一一收好,置放在箱柜中,没想到再拿出来,却是为了斩断过往,她恍惚明白了,原来这才是这些红纸的使命呀。
至于离开之时她放置在书案上的另一样东西,李画眠微微抿了抿唇,那是一封和离书。
刘书洲与赵国棠从门口进来时,恰巧听到的也是赵夫人的那句话,略一细想前因后果便都清楚。赵国棠假意咳了声,里面的人才反应过来,赵夫人与她妹妹赶紧堆笑过来问好。
刘书洲将目光略一停顿在李画眠身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一下,然后错开自己的视线,抬步往前,堪堪与李画眠擦肩而过。余光里,李画眠眼眸微垂,面上带笑,萦绕鼻息之间的,是他颇为熟悉的清浅香气。
可是,他们已经不是夫妻了。
尽管同样的和离书,刘书洲也写了一封。那原本是一封休书,他同她成亲那日写的。他曾恨恨地以为,自己为宛儿复了仇,便再也不会想见到李画眠。可兴许是寂梵那句可怜人刺痛了他,让他鬼使神差地将休书撕了,提笔写了一封和离书。然而最终大仇得报,李远与季宣桓都得到了他们该得的下场后,面对那封“各生欢喜”的和离书,他却还是未能送出手。直到陆笑归来带她走,直到自己不知为何去了碧云阁,发现案上的那封信,与静静躺着的红色灯纸,他已经失了机会。
昔人已逝,今人隔尘,贤王与王妃之间形容陌路,让人颇为愣怔。赵夫人狐疑地看了李画眠一眼,终于没再说什么,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其他观望的夫人心下明白,今后京城便是少了个王妃,多了个酒楼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