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年轻的男孩们总是臭味相投，而Collins则擅于把他们收入麾下。小钻头就是在空气动力学的课上靠着帮Collins整理笔记而荣升为他的左膀右臂。事实上，小钻头到最后也没有能够成为真正的飞行员，他们在驾驶Ju52多引擎老式作战飞机的时候，一起不算严重的坠机事故让小钻头的右眼受损。被炸裂的护目镜和铁锈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大小不一的玻璃碎渣戳满了小钻头的整片右眼眼眶，当然他的眼球也无法幸免于难。左手的手背替他避开了双目失明的悲剧，但也导致他手上的筋脉付出了无法修复的创伤，他的其中两根手指再也无法很好地做一些弯曲动作。这次事故让Collins永远记住有坠机危险时，一定要把护目镜从头上拿掉，不然之后只会有一对被戳烂的眼球替他懊悔。

令人欣慰的是，小钻头靠着他精妙绝伦的手艺同样被皇家空军学校录取称为一名高级维修师，尽管这家伙总是故意拿掉覆盖在右眼上的黑丝绒眼罩，露出那骇人的部分。他的右眼让人联想到变色龙或者某种蜥蜴的眼睛，眼眶周围的皮肤像是被晒到干裂的蛇皮。由于失去了一颗完整眼球的支撑，周边的皮肤耷拉着一圈一圈叠了起来。这是他用来吓唬新进学校的孩子们的，不过也偶尔会咋咋唬唬地戏耍他的队友们。无一例外，Collins绝对会被突然在眼前出现的小钻头的脸给吓得骂娘，这无关于男子汉气概或者胆量。任何一个人，在那样的一只眼睛面前，都无法冷静地无动于衷。那里面有死亡。

Farrier从不成群结队，他一个人独来独往，却不是出于孤僻和怪异。他的成绩优异，为人正直，却并不同任何人多聊闲话。初次见面时的打招呼是大半个月来Collins和他的唯一接触。金发的小团体头目先生甚至一度怀疑Farrier是个极度自大的家伙，他寡言少语的后盾是他亮眼的成绩单，他也并不屑于加入任何男孩们的团体，这些事情在他眼里只是吵吵闹闹着模仿大人的过家家游戏。这种对Farrier的无端揣测在几个礼拜之后依然在不断扩散，直到Collins晚上睡觉都不断梦到Farrier对他的恶意，要么是在背后偷偷嘲笑自己的幼稚，要么就是牙咬切齿地咒骂自己为什么又在课上嬉皮笑脸地捣蛋。尽管这让Collins夜不能寐，但他依然无法鼓起勇气同Farrier开口说话。他担心梦里的那些刻薄言语会真的从那张嘴巴里说出来扎穿自己的心。他甚至幻想着把大胡子教官的脸替换成Farrier的，从此那些他曾今甘之如饴的臭骂便变得再也让人无法忍受了。Collins裹着他的两层棉被瑟瑟发抖，见鬼，他这会儿开始担心自己是个该死的同性恋者了。

事情的真实情况并不是Collins所想的那样，Farrier并没有对他有任何特别的恶意，他甚至对Collins没有过多带有个人色彩的评价。Collins是B院的怪胎飞行员，他有好看的金色头发，活泼健谈，享受挨骂。这是他对小金毛的全部印象。不过很快那家伙就挤进Farrier的世界了，在一周后的新生资料检查中，他们有了非凡的紧密联系。

他们拿下A2下一档的B级证书之后，便拥有了驾驶战斗飞机的资质，同时也意味着丧命的几率大大增加了。所有参加考核的飞行员都需要核对他们的家庭地址，一旦不幸丢了性命，负责他们的人会把噩耗连带着悼念信一块儿寄回给他们的亲属。

Collins作为头号捣蛋鬼，自然而然被教官拉去做苦力，他负责在本子上写下仅念两遍的地址，学生念一次，教官会核对着念一次。这不是一个轻松的活，错误的地址意味着一个生命逝去的消息永远无法被挚爱他的家人所知道。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会使他终身惭愧。一切都井然有序，教官报名字，新生举手确认，新生报地址，教官重复，Collins记下。除了内容不同，这简直是一个机器人干的事情。

“Farrier。”

“Here。”

Collins的笔头一顿，猛地抬起头看他们。所有人都被他突然抬头吓了一跳。教官和Farrier都看着他，这让Collins前所未有的窘迫，这会儿的他是最不愿意在Farrier面前出丑的。

“没事，没事，我只是想要换一支笔。我觉得它让我觉得不是很顺畅，我是说，它的墨水没有了。”Collins结结巴巴地解释。

“墨水瓶就在你的眼前。”教官面无表情地看着Collins，不知道他又要玩什么把戏。

“哦，对，是的，墨水瓶就在我的前面。”Collins尴尬地重复一遍，他手忙脚乱地拧开墨水瓶，烦人的色素染料黑乎乎的粘了他一手，让一切变得更加糟糕。他绝对没有勇气再去偷看一眼Farrier，尽管他知道此时此刻Farrier的视线难得地停留在自己身上。

“我来代替Collins做这个吧。”小钻头那个时候还是健康的，完好无损的小钻头。他自诩Collins的挚友，永远在危难时刻为他挺身而出。Collins悻悻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将位置交付给小钻头，他人却没走，消失了好几个礼拜的勇气在这个时候突然回归占据了上风。他戳在那儿像个木棍子，眼睛却大大方方地在Farrier身上扫荡。

“栗树街...18...”Farrier吞吞吐吐地说，“对不起，教官，事实上我现在并没有家人住在那个房子里。”

教官盯着他的眼睛，片刻后，叹了口气说：“我很遗憾，Farrier。你还有别的什么亲戚吗？比如你的阿姨，或者别的什么人。”

Farrier抿着嘴巴，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重复说了一次。“对不起，教官，我想我的那个地址可以空着。”

“可这是规定，你知道的…”

“他的地址可以填Princes Street 203，Old Town，Edinburgh。”Collins昂着他的脑袋，简直像一个骑士要守护他的公主。

“别胡闹，Collins，这是你家的地址。”教官为难地揉揉眉头，Collins的神情已经明明白白表示了他的坚决，不知道这家伙玩的是哪一出，但这能很好地帮他完成了份内的工作，毕竟，并没有规定说必须填写亲属的地址。他便只好扭头向Farrier确认这是否可行。

“就按他说的吧。”Farrier压着嗓子点点头。接着便给了Collins一个感激的笑容，他的声音不亢不卑，只有满满的真诚。Collins心里的小鹿怕是要撞得自己头破血流了，他赶紧开溜。却被Farrier扯住袖口，每个音节都饱满而动听。他说非常感谢，希望你能先把我介绍你的家人，以防她们收到我的信会摸不着头脑。

“**的，你最好别让你的信送到我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