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惨别(2 / 2)
你家出事了。
什么意思。
很多意思。
多年前第一次听到类似这种评论的时候,我妈第二天就走了。
第二次听到的时候,我爸没了。
多年后的第三次,会是什么。
我没有细细思索,寒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这条往日里我和叶旭阳偶尔并肩走过的路,我祈祷过这条路再修长一点就好的路,此刻我无比渴望短到直通的我的家。
那个我和奶奶相依为命的家。
我隐约听到班主任大喊我的名字的声音消散在风里,她说着什么,可我已经没有空去细究了。
到家的时候,我和奶奶住的那栋楼,只有我们的三楼,甚至只有三楼的右手边。
是被烧得乌黑的一片,一副遗骸的模样。
我跑上楼,门是开着的,有许许多多的人站在里面,楼道也被堵得水泄不通。
我依稀看到其中的大部分人穿着那大红色的消防服,他们像是主角,而剩下的街坊四邻,像是群演一般。
不知谁看到我,喊了一声:“她孙子回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在同一时间看向了我,目光中是怜悯,是同情,我猜我的脸色应该是煞白的,他们默默为我让出了一条路。
我没有过去。
我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世界上的事往往就是这样,在这个叫做“平安夜”的西方节日里,因为一场意外的火灾,我失去了我最后的亲人,在我身边的,最后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我恨我自己。
这种恨不是那种任性的忘带作业的口头抱怨,也不是电影里那些痴男怨女的互相指责,更不是我说忘记了,就可以重新若无其事且厚颜无耻的活下去的随口一提。
没了的人,是和我朝夕相处十余年的奶奶。
当夜晚来临的时候,我才从派出所回来,我精疲力竭,派出所里每个人同情的眼光,还有他们自以为掩饰的无比巧妙的眼神交流,像蚂蟥一样狠狠钻入我的身体,恶意的吮吸着我的血液,痛的我头皮发麻。
做完该做的东西,我一个人回到了早上还和奶奶温情对话的房子。
他们本来要提供住所给我,我坚持自己有地方可去。
有个小警察仿佛对我这幅冥顽不灵的样子痛恨至极,几度想要口出恶言。
我只是坚持着,我有地方可去,请他们让我离开。
我有家,我怎么会没有家。
这世界一定是疯了,为什么苦捱着这一切的人是我呢。
奶奶躺过的床榻,做过饭的厨房,看过报纸的破沙发,此时此刻都被烧得乌黑,像炭,像黑夜。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就在那天。
不是说心境,我是说真正意义上的,死过一次。
我们没有手工课,可是那次罗文成找过我的麻烦之后,叶旭阳给了我一把很锋利的美工刀。
他让我用来自卫,而那是我拿到它后第一次使用它,我用它来自杀。
这不是矫揉造作,我是从那一天后不会再看不起任何一个自杀的人。
有时候,快乐的死去,比痛苦的活着,是有意义的多的。
我后悔没有在家里照顾奶奶,我后悔因为嘱咐过奶奶不烧水就真的没有管挂在炉子不远处的那条我妈留下的丝巾,我后悔今天早上吃的那个奶黄包……
我躺在焦味的屋子里,像一条干涸的鱼,大口的喘着气,有红色源源不断从我的手腕处流出,那么鲜活。
就在我的意识模糊之际,我竟然同时听到了奶奶和叶旭阳的声音。
一个平和慈祥:“轩轩,听话啊。”
另一个暴怒狠戾:“陈子轩!”
我愉悦的闭上了眼睛。
我是奶奶的小王子,也是叶旭阳的狗腿子。
云泥之别,却让我同样的享受。
我不会疼,我爱他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