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那几日整个宣山城都浸泡在微苦的白雾之中，人人行走间皆能穿云拂雾，那是凡尘和仙界所能达到最近的距离。

丞善听见身后之人在刺骨的风中微微颤抖的声音：“在下傅审元，敢问仙君名讳。”

“宣山齐青峰峰主丞善，或者可以叫我温雅仙君。”

傅审元长长呼出一口气，终究在寒风中泠泠落下泪来。

齐青峰早课一向开得晚，全因师长早上爱赖床。然而今个不过寅时，山路上就燃上了点点灯火，一线流光蜿蜒下山麓，青衣仙童们执着黄铜烛台登上圆石，悉数聚在院门处，仰长了脖子望天，甫一看下去就像一只只嗷嗷待哺的雏鸟。

俄而一个小童扬手指天，唤道：“仙师回来了！”只见一柄青玉如意在众人眼中稳稳停在低空，化作一道流光钻进丞善袖袍里。

青衣仙君一声呼喝，早有准备好的仙童端了黄光缎布，剔红缠枝鸡心炉，青釉菊瓣纹碟挨个上前来，轻轻接过师长手里的骨生花。

有一资历稍长的仙童张口欲言，丞善手一挥，道：“我无碍，现下用不着讲多余的客气，江瑞可是醒过来了？”那双髻仙童摇头道：“连易仙君还是没有醒来，混元仙君说今日隅中再无动静，可就悬了。”

丞善皱了皱眉头，正欲开口，就听见隔着老远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丞善欸——”，却是一仙人倏忽而至，那人通身白衣，却用彩绦束腰，斑斓的丝绦自左右两侧各垂下一股，在三分之二出被象牙珠仔细串好，底端缀一把玄铁扇，一支白玉笛。来者正是仙童口中说的混元仙君。

那穿着糟心衣服的仙君甫一赶来，便抓着丞善在一旁说上许多，从怀里掏出一张图，连连说道：“温雅仙君还是快些去的好。”

丞善心中焦急非常，面上却不显许多。一边褪了外袍一边转身同傅审元和颜悦色道：“当下实在是分不开身，招待不周，还请小友莫怪。”傅审元忙道无妨。对方于是转头又叫后方几排仙童好好安排傅审元憩下。将出声便被混元仙君打断，对方嚷道：“我自在此帮你看好你家小友，你还不放心么？”前者警告似地瞪他一眼，才掏出如意，同仙童一道掠去。

修习之人耳聪目明，混元仙君对待傅审元更是早早有所注目，当下绕去前方打算见个照面，才一拧身便从嘴里溢出一声千回百转的“阿呀！”

身后几排仙童不约而同地扶额暗叫道：坏菜了！

混元仙君此人，出身高门大户的阴阳世家，本该和他弟连易仙君一道修扶鸾术，却阴差阳错入了三元殿，拜了丹道祖师爷，到底还成了个名震一方的丹师。按理说早该和同份量的大能一道声名远扬，被人交口称赞了，却因着个不大的癖好，捞到些不算好的评价。

——混元仙君呀，人模狗样呀，寻花问柳呀，男女通吃呀。

如此等等，还得了个不似褒义的“探幽君子”的诨号。若不是他长相确实俊朗风流，指不定被人编排成什么登徒子模样。

掌教奉殊仙尊对此深感痛心疾首，五次三番把他叫来谈心，只差没指着鼻子让他整肃作风。此人一句轻飘飘的“皆是谣传，本仙君向来洁身自好，严格奉行只可远观不可**原则”，话外之意：我就看看不进去。给前者气得仰倒，发誓再不过问此人作风问题，随他作死。

于是混元仙君终有一天作死作到齐青峰大殿门口来了。

原因无他——这位未曾谋面的小友当真是美姿容。

傅审元本就生了个占便宜的样貌，肤白似暖玉，双目胜明珠，翠鬓坠香雾，纤腰合一束。外加上不久前吹了一路冷风，双颊匀红，睫上一颗泪似落未落，愣是显出些弱不禁风的样子，直看得对面风流仙君心肝颤颤，生怕把美人吹坏了身子，飞快地招呼仙童将人请进偏殿里去了。

熟识后混元仙君还同傅审元半开玩笑地说道，假使姣好样貌是种天赋，傅审元当初八成已经成了各大门派激烈争夺的对象了。

可惜假设从不成立，傅守元是最清楚不过美貌在这世上的作用的。他只有在孩童时期仗着机灵可爱得过他人不少方便，之后在市井摸爬滚打数年才渐渐明白，于一个无权无势的人而言，一副好颜色有时是通行证，更多时候却是拦路石，其中窥见的诸多肮脏心思，不说也罢。幸而仙门中人见多识广，神通百出，在这里样貌倒变得不太重要，充其量也就能换个他人笑脸。

只有力量，纯粹的、精炼的、磅礴的力量。在一次次的落败之后成了傅审元固执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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