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趁这会儿功夫两人又一口气奔出衡山城百里开外。丞善本就摔得不轻，又带着个比自己高了将近两个头的男人，边跑边打，气力耗得七七八八，发现气急败坏的衡山派修众没能追上来，当即把傅审元往地上一扔，自己收了如意便也跌在一旁休息。

傅审元给颠的头昏脑胀，就算冲开了穴道一时半会儿也站不起来，只好躺地上趁着调息的功夫顺带打算和这位骗子周旋。

“咳咳……仙君原来不是衡山派的弟子，恕在下眼拙，看仙君救人心急，不如尽快回门派，放在下离开自寻来处。”

“小友还想回衡山去？现在那里怕是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不劳仙君费心，在下自有去处。”

“嗨，话怎么能说得这么生分？小友帮了我大忙，又怎么能把你丢在这里，当然是跟我一齐回门派，等救回我朋友的命，丞某必有重谢。”

行，话外之音就是回去算账呗。傅审元这可算是给对方错漏百出的回答气笑了，觉得对方就算不是邪魔歪道也是个脑子不好使的骗子。

“……请问我能拒绝吗？”

“你又打不过我，我说不能便不能了。”

这是强盗逻辑！实打实的强盗逻辑！这家伙才不是什么江湖骗子，他就是个厚颜无耻的拍花子！！！傅审元在心中咆哮，可新晋为拍花子的温雅仙君才不管这么多，休息罢了在对方的怒目而视下又把这位“恩人”往肩上一扛，唤出玉如意，往齐青峰绝尘而去了。

他们一路往东边去，很快傅审元从云端复又望见熟悉的街市作坊。青灰的飞檐鳞次栉比铺展在整洁的石板路上，遥遥看去像还在家乡时母亲早上做的，砧板上切割整齐的豆腐块，上方蒸腾着袅袅白汽，氤氲而温暖。

他的母亲当年尚且年轻而温柔，一边慢条斯理地端着瓷碗，一边用手拂过他绒绒的头顶，同他讲南方多雾多雨的天气，说：“阿玉若是去了那边，记得多备几件衣服。”同他讲那边檐角上落下的雨珠，宣州一线的房子总是建得高越严整，层次分明，晶莹的水珠从高低错落的飞檐上一层一层跳跃着落下来，滴在檐下女子翠绿的伞面上，滴在不远处男人外衫上绣着的黑鲤脊背上。

滴答滴答——

母亲揉捏着他的脸，同他讲男人与他肖似的一张面容，说那仙君是何其的俊美，又是何其的坚韧，跪在泥泞的水洼里，依旧挺拔得像一杆青竹。

当时雨水滑落进他的双眼里，像是深潭里骤然而起的一池水波，那双眼尾翘起的桃花目里，揉碎了一池闪烁的华光，像两人曾看过的夏季月夜，静影沉璧。

他许久未曾听过母亲讲从前的日子了。过去妇人或许时时在夜里的朦胧泪眼中回忆起来，只是后来的年月太难熬，记起了也只是平添更多的悲苦，久而久之就学会了不去想。

傅审元恍惚间仿佛能从母亲的只言片语中描摹出那个传闻中的父亲的模样。从此银冠墨鲤，衣袂飞扬的仙门中人，皆是他幼年的向往。后来他一路打听，终于晓得那是宣山派的本门制服，他在宣州城做账房先生的日子里，曾迎进门的仙君们，他从他们身上寻觅属于父亲的年代久远的遗留。到后来，这几乎成了对代表着的力量的执念，他怀念，他向往，他渴望，发了疯似的渴望这种无上力量的象征。

现下他从半空向下望去，那些体面的宣山派修士们正穿着他的向往三三两两的在人世间奔走。

他们越来越接近，能嗅到空气中夹带着隐隐约约的清苦气息，混在微润的雾气里，散发出一股雪松般的清冷味道，傅审元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丞善在他身前掌青玉如意，听着他的动静侧头笑道：“倒是忘了小友初来乍到，怕是闻不惯这草药的味道。”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个玲珑香囊，朝后扔去：“姑且带着这玩意儿挡一挡气味。”

傅守元双手接过那溢着清香的小物，展开掌心甫一瞧着，忽然细细发起抖来。

只见那核桃大小的香囊表面浮着一层苍金色的禁制，其中缓缓转动着一只金乌模样的禽鸟。

金色禁制，三足六翅，宣山派，齐青峰。

这会儿他尚存一丝不切实际的妄想，事情未必就是如他所想那样玄妙，或许只是转赠，或许只是稍作休息，但或许，或许……他没敢往下想。以往的现实击碎了青年那一点点的自满，曾经被捧得越高，就跌得越狠。十余年了，他再不敢去想了。

前方仙人墨绿丝线滚边的青色衣料擦过脸旁，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那是文草的味道。往年每到冬春之交，宣山城里的居民就会挨个到齐青峰下功德堂里取功法洗净过的新鲜文草，他几年前得过取文草的机会，混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登堂前的三十三石阶，路边两侧站着穿宣山派齐青院青色校服的仙童们，笑眯眯的挨家挨户提醒：文草燃烧能驱蚊蝇，御伤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