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双绝（2 / 2）
只是第天早上，还未来的及跨出院门，就迎来了那驾九五之尊。
“朕闻最近从你院里有皇后的闲言传出，便来看看，是否确有。”那明黄的龙袍还未及地，声儿就已经先至了。
“回皇上，确有。”我尽量躬低了身子答道。实际想的却是，这两天稀客还不少。
“挺有勇气。不怕我连你一起罚了吗？”那袍子一抖一抖的，随着里面尊贵的躯干移动。
“回皇上，怕。”我是挺怕的。
“你倒实诚。”那袍子还在往前动着。我不敢停，只得一直弯了腰躬身走。
“行了，看出来你怕了，直了身子吧。跟你说话我都累。”那袍子下的脚步一顿，停了。我立刻直起了身。
“皇上喝点什么？臣妾叫酉江去茶房给您呈。”我恭敬地问着，被问的人却没答，只是四处挲摹瞧了一圈，我心下一紧，看着他紧就要往珠帘后瞧去了。
“皇上在看什么？”我赶紧笑起来搭话。那人又瞧了一会才回过头，也不看我，就在炕座上落了。
“我在看，你这么紧张，是在紧张什么。”那人说着就扫了我一眼，“坐。”那人下颚冲着盏桌另一边的炕座，微微一扬。我一惊，赶紧就在旁边落了坐，直呵呵陪笑。
“您好久不来一次，一来就问臣妾这么吓人的事情，您换了其他人试试，保准比我还紧张。”
“你这宫里，也太寂落了。连鸟叫的都像是给你应景。人都走完了？”
“回皇上，走完了，劳驾皇后娘娘那天把那几个没用的都收拾了，现在就剩我，长青，和酉江三个人了，还挺清净的。此事说来还得谢谢皇后娘娘。”
那人听我说完，好半晌没有说话。
“你这语气，怎么听起来像酸的。”那人突然来了一句，说完就被桌上的玉莹竹勾走了心思。
“这做工还挺巧，谁送来的？”那人一边叮叮当当的拨拉，一边问。
“您啊。”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我？我怎么不记着了？”那人来了好奇，眨着一双大眼睛问。
“那大抵是您送出去的太多了。”我装着不在意的模样，语气却是欲说还休的落寞。我知道，他最吃这个。
“哦。但是当成宝贝的，怕也就是你一个。你看，这上面坠着的绿翡都要被你磨圆了。”那人笑着回。我却听的一激灵。
我哪敢说，估计这都是被长青那丫头磨的。
“皇上一下可有空闲？臣妾昨儿个还说，这一夜大雪，今儿的冬花林必定好看，皇上可有兴趣一瞧去？”我眼巴巴地看着他。却不想那人一下子变了脸色。
“不去。那一林子花啊草的，一夜厚雪折的折落的落，有什么好瞧的。还不如你这光秃秃的院子来的畅快。”
好么，去不成了不说，还被狠狠噎了一口，他这话一说，近日里都是想去都不能去了。
后来皇上走了之后，酉江才和我说，皇上来的路上碰着了正宫那位娘娘，那路子，正是奔着冬花林去呢。
得，这下不但不能怪，还得谢谢他了。不然这一去，小命说不准还真难保了。
“长青啊，你说，这是不是就是塞翁失马，焉知福祸？”我趴了窗边，失失落落的。
“主儿想的通就好。”长青笑露了牙。
正惋惜着，就看见酉江一瘸一拐的，从外面回来了。我赶紧出了去迎。
“怎么回事？谁将你伤的这样重？！”我搀着他，唤着屋里的长青出来。
“主儿……”酉江突然顿了步子，叫了我一声，那一声里，颤颤的，竟能听出隐隐的哀切之意。
“怎么了？你是不是特别痛？我让长青去请太医……”
“主儿！”酉江突然大吼了一声，我被震在了原地。
“你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这里没有长青，没有长青啊！！”酉江撕扯着吼，却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本应是质问的一句话，倒更像是在哀求。
我不明白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怎么就，没有长青？”我呆呆地指向屋门前，“她好好的站在那里，怎么就……”我一边说一边抬头，却见那门前，空刮一阵东风。
“这丫头，越来越贪玩，定是跑进屋里烤暖炉去了。你等等，我搀你进去，就叫长青去喊太医。”我边说边把他往屋里搀，可是臂膊却突然被大力拉扯去，酉江一个响头磕在了我的面前。
“你这是，这是做什么？”我惊呆了，看着他，手足无措。
“主儿，奴才知道因那件事造成最大伤害的，不是当年那个人，不是皇后娘娘，而是您。您的善良，您的本性不容许您去做这种违背道德的事情。您才把自己逼到今天这个地步。可是娘娘，那件事过去这么多年，皇上，皇后娘娘都不追究了，您能不能饶了您自己？！不要，不要再这样自我欺骗下去了，酉江求您了！是，当年事您是有错，可是……”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我冷冷的看着他。昨夜的雪竟下的这样深。酉江跪在那儿，雪就没过了他小半个膝。
“我认错了又能怎么样呢？我悔过了又能怎么样呢？香心回不来了。她才那样一点点大，每天都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滴溜滴溜的转，她还没来的及叫她母妃一声娘亲，还没有来的及开口念一句父皇。就那样被药……是，我是不知道那碗真正是什么药，可是这也并不能改变这碗药是我喂下去的事实！！”
“主儿……您要惩罚自己到什么时候？”酉江戚戚苦苦的笑。
“你想走？”我问道。他若真想走，我不拦着。毕竟我这是个什么地方，我也知道。之前去掉的几个奴仆，本应由奴房再填人，可是却迟迟没有。
但凡长了脑子的人，都不愿意进我这千玦宫。
没有人愿意同疯子共处一室。
我知道他们对我的称呼。
我不在乎。
我淡淡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酉江，把刚才的话又问了一遍。
“奴才不走。”半晌，他才回了我。“这宫，是您带奴才进来，您教我书理，教我认人识趣，您大恩大德，酉江这辈子都不会忘，更不能忘，所以酉江这辈子都会跟在主儿身边，无论富贵荣辱，酉江都心甘情愿。可是，酉江不愿，更不能看着主儿就这样消沉下去！酉江命贱，生死都无所谓，可是不能看着您被别人嚼这样的闲话！主儿，就当奴才斗胆，求求您，醒一醒吧！”酉江说完，头一低，又是一声磕在青石砖上的闷响。
“我知道了。”我低着头，过了很久才说道。
可能也只是我自个儿觉得时间过的慢，说不定也没有多久。
我慢慢的往屋子里走去，又想起来了酉江还跪在地上，于是转头让他自己去寻太医去了。
进了屋，长青果然是正蹲暖炉旁边打瞌睡。我放缓了脚步轻轻的走了过去，看见了她睡颜正香甜。
也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很美的梦。
“你知道吗？他们都说你是假的。”我轻轻拨开了一缕垂在她额间的发丝，说着。
“可我知道，你不是。你只是看我太孤单了，才来陪陪我。”我索性坐在了地上，双手抱着膝，同她一样。
“我常说，不能让你的性子被磨了，可是我又何尝不知道，在这宫里，什么都保不住的。可我只是想给你一方净土。”
“其实我也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当初那个，没能守住自己的自己。其实你也都知道的吧。”想到这，我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今时不同于往日了，长青。那时我年纪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可现在我可以自己做主，可以自己主张了。”
“我一定的能守住你的。他们，包括我，谁都带不走你。谁都不允许把你带走了。”我拿起长青平日里拨炭的炭钳，掀了炉盖。里面炭火烧的正红旺。长青说的没错，今年这煤，真正好。我细细地打量着，末了，把那通红的炭块儿，一块一块的夹了出来，放到了地绒绒的毯子上。
“长青，你定能长长久久的垂青。”我看着烈火在我四周纷飞，紧紧的抱住了还在酣睡的人。
烈火吞噬了的最后一瞬间，我好似是听到了那盆玉莹竹被风吹的叮叮当当的声响。
清脆的一同平常。
记
永朝庆十二年冬，千玦宫被一场大火吞噬而烬，当宫娘娘珞玦（即玦妃）在烈火中香消。帝悲痛之至，百日难缓。史录记，起火原因是暖炉没有放好，倾了一地的红炭。坊间却传是自戕，因着这位娘娘实早已疯魔，心神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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