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桑羊旧事（1 / 2）

山上的秋日格外短暂，似乎才刚吃完庭珏弟子送来的桂花酪，冬便接踵而至。

渐起的北风在山峦间游走呼啸，吹得人骨头缝里生冷。山上所有靠北面的窗子都要加固一层，避免被大风吹坏。

过了午时，天空中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独鹿阁各处窗门紧闭，屋内烧起了碳炉，这滋味，是比从前看大门的时候吹着寒风、冷得跺脚要好多了。

孟旸挟着一身寒气进门，抖落衣襟上的雪：“桑羊今年还不错，百姓家中都有余粮，过个年没问题。喏，你要的蛇胆脂，我绕到旻陶给你买的，看看是不是这种？”

天气一冷，叶非郁就爱赖床，不想起。

他素日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却最怕冷。从前在家，因旻陶在东曜山南面，被山体挡住了北风，算是十二镇中比较温暖的。可他现在，为了某位大师兄，蹲在山上抗冷受冻。

某位大师兄就没有这么舒坦，桑羊、雍寒等几个北方的镇子，百姓的取暖衣食都是大事，如若冬天过得不好，冻死了人、饿死了人，来年春天就没人种粮食，供给两派的也就更少了。

叶非郁抱着被子瑟瑟发抖，他这几日有些发热，挨打的伤刚好，又喝起治疗风寒的药来。孟师兄下山去时，他又病又没人督促，练武之事不用再提，反正叶非郁也不想练，能挨一日便挨一日。

孟旸走到碳炉边，烘去自己周身寒气：“枕先生说，萧掌门的收藏卖得差不多了，三万两只怕还有多的，他尽数交给宛大人，凌虚派旧址重建也还需要钱。”

“所以我说，凌虚派的家底不比东曜少，宛大人向东曜开口，纯属敲诈。”对此，叶非郁把账都记在了叶敬吾头上，绝对是他唆使的。

孟旸将手烘暖了，才到叶非郁榻前，摸了一把他的额头。

“还是烫，习武之人，不该这么怕冷，要不你回旻陶住一阵子？我此行路过叶家商行，见到你叔父，他一直想你回去，还问我什么时候放你下山。”孟旸道。

“我才不下山。”叶非郁瞧见孟旸回来了，心里还高兴着，结果孟旸张口就劝他回旻陶，他趁着生病体弱，跟孟师兄撒娇赌气。

“你这么畏冷，又一直发热不退，对身体不好。”孟旸道，“对了，从前值守山门的时候，那儿可比这里冷得多，你是怎么过来的？”

“冷一些而已，又冻不死。”

叶非郁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脚来，白皙的皮肤上留着一块块淡褐色的斑痕。

孟旸一眼瞧出，是去岁冬天生的冻疮，都过了一年，疮痕还没有消干净。

这回他是真想不明白了，当初看守山门的差事是叶非郁自己申领的，他又不傻，会不知道这是个苦差，一年到头餐风露宿的，每每等人换班，连吃口热饭都难。

“非郁，你不要任性，过了年就二十了，当多为自己考量。”孟旸道。

“我一直在为自己考量，然而常常事与愿违罢了。”叶非郁偏过头去，不看他。

孟旸忽然严肃道：“你考量了什么？人趋利避害是本能，你既怕冷，去看守山门做什么？你既怕苦怕累，上山习武做什么？三年一晃而过，什么都没有学到，不是在浪费光阴吗？”

叶非郁梗着脖子，不做声，孟大师兄又不是个木鱼脑袋，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他还解释什么。

孟旸心里莫名有些生气，骆掌派门下弟子，他都好好照管着，只有这位叶非郁师弟，一点儿也不听话。

“病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他抓起那只斑痕遍布的脚，替叶非郁塞回被子里。手伸进去才觉察到，叶非郁尽管在被子里缩着，里面却一点都不暖和，冷硬得像块铁。

孟旸的手掌温暖干燥，叶非郁留恋地摩挲着脚，舍不得那一瞬即逝的温热：“父母过世后，我虽继承了家主，却没有一天是快活的。在山上这几年，哪怕是看守山门，我知道你什么时候下山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了，渴了累了，能给你倒杯茶水就满足得很、快活得很。孟师兄，我不下山，我死也要死在这里，你别赶我。”

每个人所求的终有不同，孟旸忽然有些后悔说那些话，叶非郁没有习武的天分，非逼着他习武做什么？掌门给不了他其他的活儿干，独鹿阁可以给。

孟旸脱去外衣，将碳炉朝这边挪了一些，揭开被子，将叶非郁拥在怀里，用身体暖他。

“睡一会儿，眼圈都黑了，昨天一夜没睡吧？”

“冷，睡不着。”

叶非郁安宁地闭上眼睛，连孟旸自己都不知道，只要他撒泼打滚，孟师兄就招架不住。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孟师兄啊，还好遇见得早，不然被别人抢走了，他要难过一辈子的。叶非郁靠在孟旸的肩上，不一会儿就沉湎梦境。

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冬寒料峭的北风天，叶非郁跟随父母一同去桑羊镇。

桑羊在东曜山以北，镇子东北郊也是山地，相传是东曜山的余脉。翻过这座山，再往东北方向，就是清河城，过了清河就进入了京畿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