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当断则断(1 / 2)
入秋时齐怀文较之夏天忙上许多,除去平日里文事忙得压人,晚上又做回从前的勾当,领着人去喝酒。
缘由是他当年在崇都放浪太过,导致太多人都肚里清楚他知道不少有趣的。一个个前来让他搭线的官阶越来越高,他不好推辞,只能通宵达旦地带人去喝酒,次日一身酒气揉着宿醉的头去做事。
如此一个月,齐怀文终于闲下来有个喘气的工夫。去宁府见宁将军时拉住闻讯来瞧他的宁南堂,真情实意的讲悔不当初。宁南堂幸灾乐祸,也不管他的死活,还建议道带他们也来我这里看看,我这开张刚仨月,正缺人装点门面。
这些都是当年他放浪形骸时造出的孽,但混熟关系后朝廷间的有些事好办许多,宁将军也只是叮嘱他多注意些身体,其余的不多说,权当做默认。
他很是满意齐怀文带回的沈弃,即便当年因输了那么一次记恨了大荒记恨了多年,但仍是看中这个后生的自律与谨慎,多次当着齐怀文的面赞赏沈弃。齐怀文不敢当着宁将军的面说些轻巧话,只说不然怎么会是大荒的人。
宁将军又摇头说唯一的不足便是他这人不够狠。而这不够狠却极奇怪的只存于一处,教底下士卒机械似的练长枪时。
沈弃总板起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再加上真本事傍身,一般人并不敢驳他的面。
但军营中混日子的不在少数,总会伺机图省事,反复练习时永远较他人少做些,这种情况在那时更甚。前两年江湖乱了,名门几乎全倒了,树倒猢狲散,姜长千正巧缺人,大肆招揽江湖侠士,赐金给军位。天下便都兴起了这潮流,齐自然也效仿,只是齐对军队管得严,自然不如其余四国,可只那一点江湖中人就足够令人头疼,还是宁将军亲自去训了兵才得以服众。
那些玩闹的本是一通处罚便能解决的,亦或是换做沈弃那一位嬉皮笑脸跟只孙猴子似的前辈,定是要狠狠打上一顿,还要装作不知情。
沈弃却不知是怎么了,斥责的话左右说不出口,站在那几个人面前猛地发愣,脸色煞白,完全没了往日伸腿就踹的果决。若非宁将军亲自让他去处罚,平日里剑随时出鞘的人简直像是要昏过去一般。
齐怀文回去后与沈弃提到这个,状似玩笑的问他怎么会这样。
闻言,沈弃拉起他手正嗅闻的动作一滞,最终只在他的手背印下一个吻,垂眼用那天没休息好敷衍过去。
齐怀文盯着他垂落的长长睫毛片刻,终究只是拨弄他垂落遮住侧脸的头发,另寻个话题接着讲,没再追问。
他们之间不坦诚的事太多,也不差这一次两次了。
只是往后他倒也细想了沈弃的脾性,才发觉除去特殊的几件事,他确实并非是习惯于逼迫旁人的强势脾性,细思甚至是很好商量的。之所以给人留有那种强硬的固有印象,更多时候只是大荒弟子的身份以及周身无意散发出生人勿扰的威压,这种无心之举齐怀文观察了一阵,才终于断定他自己都没留意到。
仲秋时宁将军领着清婉一众上了前线。
清婉走前叫住他,掐着细腰扬起下巴盛气凌人道你可还记得当年如何说的?
齐怀文赔笑说好啊我等你成将军那天。
宁清婉眉心的皱松动些,长出一口气,让人给他一碗酒。
她临着北风,与齐怀文一道将捧着的酒喝干净,蹭抹一下唇角,手一掷,摔碎酒碗,道你多保重。
齐怀文将碗交给旁人,笑道我不会有事,等你的好消息。
宁清婉郑重点点头,扭头望着城楼下一众整装待发的将士,抿着红唇眼中满是复杂。
只是从誓师会上回来后,齐怀文面色一天天得坏下去。
齐怀文无论是父亲一代还是自己,无论是姻亲还是人情,都与宁家密不可分。宁将军一日在崇都,他便一日处在老人的庇护下,为难的人并不敢如何窜出头来。
崇都朝野上如今分两家对立,一是宁家老派,门第甚高,当今太子的母亲也得对宁将军叫一声舅舅,手握齐国最为人所看中的兵权。二是以张济民一众为首的新派,将文臣朝廷发挥到极致,以拥立三王子为主。而君臣大事却归宦官
如今宁将军一走,虽余威仍在,但齐怀文行事却是愈加艰难起来。他原就对局势再清楚不过,但一桩桩事应接不暇,几乎不留一丝喘气的余地,也是他未想到。更不必说对方仍未死心的拉拢。
齐怀文夜里对沈弃苦道从前在姜玩的那些伎俩,如今都被旁人用到自己身上,这滋味实在不舒服。
沈弃自宁将军走后人也闲散下来,无事可干就被宁南堂拉去满崇都的游玩。被宁南堂评价道练兵让日头晒得终于有活人的面色了,人也强健不少。
如今搂齐怀文在怀中,翻他的文书给他找错字,一边对齐怀文的抱怨漠然道反正你总有办法。
齐怀文笑起来,说你实在无趣,又道你知我根底真是可怕。
沈弃将看完的文书放下,本想说些什么,但噎在喉中许久,终究没吐露出来。只是歪过脸去浅浅亲了他一下,道慢慢来吧。
齐怀文感觉出沈弃沉默时因犹豫而松下手臂,静了片稍,从他的怀中微微挣出来,道,“齐等不了太久,慢不来。时候不早了,睡吧。”
沈弃看人躺回床上,怀中残留的温度与温度仍在他心中发胀,压过清醒盖过犹豫。
他下床吹灭灯回到床上时另一个人已经陷入梦中,沈弃清楚这人有梦时的模样,虽说鲜少有,但共同度过的夜晚太多了,沈弃非常清楚他睡梦中的模样。这时的弓着身体,绷得又紧又直,却并不缩成一团,显然是浸入梦中的一团挣扎的肉体。
他在床边沉思半晌,想搂紧却又怕惊扰,最终只是上床去躺下,听着透过窗的风声,看着床顶发愣。
齐怀文不是轻易动摇那种人,因为做事稳妥且完善得有目共睹,官一路往上升,在目前齐国这个文官冗多杂乱互相推辞效率极低的朝中也算是理所当然。
只是稍微也确实快了些,齐怀文倒并不急于去思索这是对方有意的提拔与示好,还是别的。他既不附和也不表示,吊着就是不给答复。只日里闷头做事,晚上带人在崇都花柳街转。白天夜里,小世子分工明确得简直像两个人。
齐怀文从沈弃口中听过,知道自己身上的味道向来复杂,但他极少嗅得出自己身上的味道,这段时日他都不敢去想自己身上的都得多少种味掺和在一块。每次一回府得先把一身的味都洗掉,这才敢去见沈弃,活像偷情回家的丈夫。
还是只能看别人偷腥那种。他暗想。
只是有几次喝得多了澡都洗不动,被人架回屋,沈弃后来推门进去,老远就皱着眉朝他看。
齐怀文倚着床背,人猛一醒,心想遭了,以为他气得掉头就走,却不知道沈弃在门口站了不知道多久竟然走近了,居高临下到底低眼看他,抬手把他拽起来,硬是拽去到个屋中,剥了衣服就往水里丢。
齐怀文这下酒是真醒了一半了,扒着木桶沿对抱臂在胸前一脸阴云的男人说真对不住啊,实在是喝多了……
话还没说完,对方手起瓢落,浇了他一头热水。
烫倒不烫,就是面前的人浇完转身就走,齐怀文抹掉脸上的水眼盯着他走远,中途瞪着个眼睛灰溜溜得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齐怀文是不敢惹沈弃的,少年虽说不是强势的脾气,但也绝非轻易招惹那种。说来倒也奇怪,沈弃对他如今的行为并没说过什么,齐怀文先前对他这种莫名的理解提心吊胆,生怕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但往后了发觉他是真的不抗拒他外出做的事,不知是至高的自信还是别的什么。
与其相反,沈弃兽似的,尤其讨厌齐怀文身上的味道复杂,近一年更甚,简直到了某种钻牛角尖的程度。
齐怀文背地里将其归结到领地意识中,当然他是不敢对沈弃这么说的。
他不可能做到独善其身,如今这副棋局上保证不丢兵卸甲已经够难。然而这些必然会招致沈弃的怒火,他并不想懦夫似得负谁,家国又摆在面前,因此只能尽量快得解决掉面前的焦头烂额。
回过神时发觉水已经凉彻底,齐怀文披上衣服出去时外面冷得一打哆嗦,老远看见地上结层霜,才后知后觉入了冬。
他思索了一阵,终于还是往沈弃屋口走,到了后非常规矩的敲了三声门,等了许久始终听不到回话。齐怀文见灯点着,便又敲了几下,门这才被人打开。
齐怀文朝他赔笑,话还没说出口,沈弃便侧身一语不发地给他让出条道来。
坐下后见沈弃迟迟不来,刚想转过头去,就被黑影拢住,头上被人用布帕裹住轻轻擦起来。
齐怀文发尾没彻底擦干就忙过来,发还披在肩头。可即便是不远的路没在外面呆太久,但这天冷,头发也一绺绺冰结起来。
齐怀文想起身说不必,却被少年用与擦头发时的轻柔截然不同且不容置喙的力道将齐怀文死死按在身前,期间不发一言。
齐怀文回转不过头去,便也看不到轻柔为自己擦着发端的少年此时是何种神情。只是原本赔礼的俏皮话到了嘴边却始终吐不出口,只能僵着身体接受这动作。
他不知道维持这姿势多久,期间少年始终保持沉默,即便少年动作极轻极为细致,齐怀文却坐立难安,始终觉得是缓慢受刑。
终于,少年止住动作,齐怀文如释重负站起来活动肩颈腰背,转过头去看到少年搭好帕子正转过身走近了他。
屋中烛火在少年擦头发过程中灭了三支,如今仅剩少年身后银烛台上一支仍还亮着,少年背光,面目藏在阴影中,只原本便白得炫目的肤色在阴影里简直逼透着刺骨寒意。
少年依旧没说话,走近了些齐怀文才将就能看清他的神色,他面色是极冷的,少年到了差几步远时仍不停住步子,愈走愈近在齐怀文身前站住,近的鼻尖要碰上。
齐怀文看沈弃在自己身前停下也是一怔,继而凭借这近发觉出不同来。
少年已与自己长得一般高了,甚至比自己还要高那么一寸,肩臂也不再是秀窄的瘦气,即便仍非壮硕,却也渐渐宽厚到能将人圈在怀中。
眉眼缓缓从少时的漂亮中脱胎出俊来,此刻抿得紧平的嘴唇将面目衬得极为冷峻,更不要提突出的咽喉。
相貌身形并非一日即成,少年的变化他却很久没有觉察出异端。他或许早已不能将少年称之为少年了。
沈弃站在他身前,嘴唇紧抿成一条线,双眼正视着齐怀文的眼,仍是不准备说话的模样。
齐怀文便也只好对上他的眼,只得捏紧手,恳切道,“这确实是我的错,我不该总往青楼里走,你如此生气,我清楚,是我的过错。”
“你与她们玩不到床上去这我很清楚。”话说得干脆,不带一丝犹疑。言即至此,沈弃一顿,眼中光影闪动,将目光流注在齐怀文身上,继而道:“只是我不知道你在那些大人身上废的工夫是否真能一一奏效。况且即便你今日道过歉,明日仍会是这么做。”
齐怀文想反驳,可发觉沈弃说的确是实情,这阵子他打着沈弃或许不会在意的幌子自我说服,却始终有要面对如此境遇的这天。
他转开脸避过沈弃黑白分明的眼,呐呐开口:“张公公那边的线不能断……”
“即便搭成线又能如何?凭着齐王身边器重的宦官得一分用武之地,之后为这朽木不可雕的王与太子竭其一生?你不要告诉我你真觉得漫大一个从底里坏透的齐国,真能凭你一己之力扶得起来。”
“事还没做,怎么能一眼看得到结局。”齐怀文退后两步,与沈弃拉开些距离,侧过脸去,脸上难得出了些阴翳。
“你倒是一直如此,从未变过。”沈弃想起些什么似的,忽得嗤笑一声,“三年前猫那事我就该知道。”
齐怀文闻言转过脸去看重又将目光移到沈弃身上,眼中翻涌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