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2 / 2）

心头烦乱尚未平息，朦胧睡浅，半醒半睡间忽听得一阵泼洒的雨声，忽急忽缓，连绵不绝，雨声从来催人睡，但这会儿被吵醒，却反倒没有睡意。只是想象中，长夜漫漫，雨雾凄凄，山河笼罩，星月荫蔽，无止无休，无边无际；真是闷煞人也。

昏昏然睡到次日，雨还未停，一行打了伞来到太学馆，正听林袖她们说伞。一说伞骨的数量背后的含义，一说伞面什么颜色花饰最雅致，九安城里哪家制伞制得最结实，又是哪家制得最好看。我随手翻过一本书，其实侧耳听她们闲谈，这种雨天，听人聊些无关紧要的天最是惬意，似乎什么烦恼都被雨挡在了山外，山险路滑，草长露重，爬都爬不进来。

正听得入神，苏玧一下子把我手里的书抓走了：“这是我的书！”

“所以呢？”

苏玧语结，嘴唇动了动：“反正这书你不能看？”

又是我不能看的书：“不能看还放在我面前？不就是《风月鉴》《会宝记》《燕燕传》《瓶中梅》吗？又不是什么宝贝书，我早看过了。”

苏玧扯了扯嘴角，把书稳妥放好，喃喃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懒得理他，从几底下另寻了一本书出来。这时白慕凡转身把一个纸包交给苏玧，苏玧随即递给我：“小白给你的。”

“这是什么？”

苏玧看白慕凡没有回头解释的意思，道：“你最近好像都睡不好，这是他祖传秘制的安神茶。”

白慕凡回头横了苏玧一眼，道：“这是我之前失眠去配的药，还剩了这些，我想你可能会需要，就给你拿来了。”

我凑近闻了一下，果然是一股药味，我最讨厌吃药了。而且这包装算什么？丑死了！哪有人直接抱一个纸包到处跑的，就不能装得漂亮点吗？这叫人怎么收啊！

白慕凡不耐烦地朝我伸出手：“你不要就算了。”

我于是把纸包递给他。

白慕凡皱了皱眉头，认真道：“你真不要啊！”

“我最讨厌吃药了，而且，我也没有睡不好，只是最近和苏姐姐下棋下到深夜，所以没有睡饱。”话还没说完，白慕凡就够着身子把药包扔到了我面前：“不要就拿去扔掉好了。还讨厌吃药，又不是小孩子。”

你你你！！苏玧对此情形视若无睹，凑过来道：“你和我姐什么时候关系变这么好了？”

我不动声色收起纸包，没好气回道：“就在你看《风月鉴》《会宝记》《燕燕传》《瓶中梅》的时候。”

白慕凡噗嗤一声，伏在案几上笑了出来。我也笑了，苏玧又气又笑，拿扇子朝我点了点，没说话。

因下雨的缘故，课室外不少燕雀在檐下飞来飞去地避雨，叽叽喳喳，吵闹个不休，先生因此只能在课室里来回踱步地讲课，让人既睡不着，更不敢睡。因此用过午饭，我便来到万卷楼，嗅着书香，听着雨声才小睡了一会儿。

醒来时雨势不减，我揉了揉脖子，斜倚着胳膊看向窗外，屋檐下水声泠泠，断断续续。更远些，高大的石雕灯柱被雨水染成了深色，像两排雨中落寞的石头巨人，道路两旁的葱茏花木一洗新绿，花坛里的牡丹芍药含烟泣露，石板路上，无数水流蜿蜒爬过，径直浇到了花根底下。

我舒适地长叹了一口气，一转头，却见对面赫然端坐着一个人。是有淳师兄，他什么时候来的？

师兄朝我笑了一下，但上一个神情似因保持太久而稍微有所凝滞：“听他们说你经常来书楼，我就来找你了。”

“师兄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淳师兄回头看了一下周围，我揉了揉眼，整理衣裳。师兄一脸愁苦怜悯的样子，低声道：“那事我都听说了。”说着有淳师兄眉头紧蹙，又道：“我一定帮你狠狠揍他一顿。”

我不自觉低头笑了起来，这消息传得还挺快。“多谢师兄，不过这事已经过去了，大司乐已经替我主持过公道了。”

“那是大司乐给你的公道，我也有我的公道。”

“师兄，谢谢你。不过，元娘已经帮我报仇了。那个人也已经得到教训了。”

师兄微微低头，笑了笑，显然是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但他转过话头：“你呢，你还好吗？”

“我还好。”

有淳师兄似觉安慰，点点头，又向窗外眺目，好半晌，忽然开口道：“旬假要不要去钓鱼？”

“嗯？”

“春天里每次下了雨，地上都会出现很多蚯蚓，所以我想，等雨停了挖些蚯蚓做鱼饵，这两天正好适合去钓鱼。我们以往也常去小乌涧钓鱼，有的吃有的玩，意趣无穷。对了，师妹会钓鱼吗？”

我摇摇头。有淳师兄对此却毫不介意，依旧满怀期待地看着我：“没关系，我来教你，很简单的，一学就会。既不需要力气，也不需要费脑筋，那就说好了，旬假那天，巳时，我来太学馆接你。”

说得这么突然，叫人怎么拒绝？“只有师兄和我两个人吗？”

有淳师兄笑道：“怎么会，你周师兄和吴师兄也来。”

“那我能叫上元娘吗？”

“元娘？钓鱼可是很需要耐心的，要静下来才行，她会喜欢吗？”虽看起来师兄正在考虑，但言外之意已经足够明白，我也不好再强求，只点点头算是应了。有淳师兄笑了：“那便一言为定，到时候我来接你。”说完意思意思理了理面前的书，起身走了。

原来师兄没有打伞，难怪头发湿漉漉的，霏霏细雨之中，站在走道灯柱下的师兄回过头，准确地看过来，朝我笑着挥了挥手，便一路疾行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