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2）
从厨院回来，我又去万卷楼逛了一圈，纯粹是为了避开元娘。回到斋舍时，寝钟已经敲响，元娘也已经睡了。我收拾妥帖后躺上床，盯着纱帐外书橱那边透过来的几痕淡月，心事渺然。
琴心的遭遇于我无疑是一声惊雷，我以为书院和王宫不一样。终究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在王宫里，死人实在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我至今仍记得我亲眼见到的第一个死人。那是照顾我的宋嬷嬷。因推姝乐坐秋千的时候，力道太重导致姝乐从秋千上摔了下来而被乱杖打死。我至今仍记得那满地暗沉沉的，深深浸入了石板缝隙之中的血，还有宋嬷嬷临死前充满惊遽的，瞪到极限的眼睛。
见到的第二个死人，是我和姝乐在假山石里捉迷藏无意中看到的。菱塘里那又长又黑的头发，我还以为是水草，直至依稀认出了宫女的衣裙才惊觉那是个宫女的尸体。
除此之外，还有不断消失的人更是不计其数。值夜时没有关好门窗，让姝乐因夜里受凉染上风寒的两个宫女；开的方子让姝乐病情加重的太医；包庇以及没有察觉我和姝乐偷偷出宫来到宫城城门的所有宫人和巡逻侍卫。……
偌大的王宫之中，只有一个人高高在上，睥睨众生，她掌管着所有人的生死，视他们如同卑贱的蝼蚁。她不是阎罗，而是当今女帝，我的母亲。
雍祝夫人说，这是帝王该有的冷血和无情。
原来不止是帝王，世间这般轻视他人性命的人比比皆是。
我揽过薄被，闭上眼，眼前赫然出现宋嬷嬷死时的情形。深色的血在石板缝中汩汩流淌，沿着石板缝纵横交错，如同一张被徐徐铺开的大网，又如一只血兽，张牙舞爪，朝我伺机来。我猛地睁开眼，月光已经移至木窗东棂，只剩下一点浓影。
次日晨起，和元娘商量了要就此事去找大司乐，出发去太学馆前，我们又去看望了琴心。琴心似乎已经平静了下来，但她突然改口，不管怎么问都不肯再说起这件事发生的经过，更不愿提及兰钦的名字。
我先一步出来，站在门外，门内元娘仍在追问琴心：“……你到底怎么了？难道你不想报仇了吗？”
琴心哽咽着，哑着嗓子缓缓道：“这事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错，都怪我粗心大意，一个人乱跑，不然也不会发生这种事。而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追究下去只会连累小姐，坏了她的清誉。元娘，我求求你，不要再管了，让小姐也不要再操心了。我能活下来，已经很幸运了。”
元娘又道：“你怎么能这么想？清誉不清誉的有什么要紧，你难道不想讨回公道，让那个人得到报应了吗？”
“我不过是一介奴婢……”
“奴婢怎么了？奴婢也是人啊！是奴婢就活该被打个半死吗？”元娘气极了，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忽然又道，“是不是有谁教你这么说的？怎么一夜过去你就改口了呢？”
琴心道：“没有谁，是我自己想到的。元娘，你别问了。我求求你。”
我听不下去了，于是先一步移步离开。
从斋舍出来，刚走到太学馆，忽然被人拦住去路。两个太学馆弟子站在我面前，道：“你是玉错？”我抬眼看了看两人，一身学服穿得歪歪扭扭，神情倨傲自大，目中无人，一看就不是善类。我回头看了一眼，元娘还没跟上来。“请问两位有何贵干？”
两个人讪笑着交换了个眼神，示意我到路边说话，于是我就这样被堵在了一栋严严实实的人墙后面。一人道：“小师妹，是这样，我们是来替旁人传话的。书院里赫赫有名的兰钦兰师兄，你听说过吧！”
我冷笑一声，心道，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有话不妨直说。”
那人道：“是这样，你兰师兄昨日在梅园闲逛的时候，不小心误伤了一个丫头，听说那丫头是你的侍女？他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要被太多人知道为好，他倒没什么，只怕坏了那小丫鬟的名声。你知道，女孩子嘛，名节比天还大，要是事情传出去，小丫头还怎么做人啊？不过，他也是个很大度大方的人，会尽力会补偿那个小丫鬟，也不会亏待小师妹你的。小师妹以为如何？”
见我不语，那人又道：“听说你是白家的亲戚？”
我斜眼瞟了对方一眼，没答话。那人继续道：“不管你是谁的亲戚，在九安里，你总归听过九安城里兰家吧！兰家冠盖相属，世代为臣，渊源可比白家强多了。兰钦的父亲兰校之如今是太常卿，他的大伯兰亭之是骑郎将，而他，还是昌阳侯的义子，说起来还是皇亲国戚。他的妹妹兰家小姐兰溪，还和苏家相爷府订了亲。这样的人，小师妹，你是惹不起的。我劝你不如服一回软，大家也都省事。你若实在不愿善罢甘休，你兰师兄说了，把那小丫鬟收了做个侍妾也行。小师妹，你看，这样的好事，上哪儿找去啊？”
我转身欲走，却又被拦住：“小师妹，我们说的话听见了吗？倒是应个声儿啊！”
我：“让开。”
二人似乎看定我软弱可欺，移步到我面前，笑道：“小师妹，我们方才说的，好好考虑考虑，你放心，你兰师兄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对女孩子最容易心慈手软，特别是你这样——”眼前说话越凑越近的人忽然被人一巴掌推开。被推开的人几乎一个趔趄，他气冲冲看着来人，正要说话却被对方扬着一把折扇从脸前挥过。苏玧巧妙地将那二人隔开，笑道：“两位师兄这是做什么，大清早的，对待一个姑娘，竟如此失礼？”
对面人讪讪笑道：“苏公子，白公子，我们找小师妹不过说两句话。”
苏玧道：“说说话也就罢了，离我们小玉这么近，也不怕熏着人家。”说着在鼻尖扑了扑扇子，嫌弃地瞟了那人一眼。
白慕凡趁机侧身替我隔开道，示意我和他先走。两人走远了，白慕凡回头看了眼在原地周旋的苏玧，道：“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我方才，好像被他们威胁了。”
“他们？”
“兰钦。”
“兰钦？你怎么会招惹到那样的人？”
“不是我有意招惹，他打伤了琴心，怕我把事情闹大，才有了这么一出。”
白慕凡沉默半晌，侧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怀疑我不明白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又道：“我看，就算闹大了他也不会真的怕。”
“怎么说？”
“你知道兰钦是谁吗？”
“他们刚才为了吓唬我，早早就把兰钦的背景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