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资格（2 / 2）
于是我转而面对俞箬，因为先平的回答，她的笑意还留在嘴角。目光相接，我忘记了所有原本信手拈来的俏皮话，只吐出一句：“你呢？”
俞箬忽然就很不像俞箬，或者是不像记忆中一贯的俞箬。她经过一个垃圾桶，心血来潮般把所有爽朗与无谓一股脑扔了进去。她看着我的手，又看看我，似乎用身体里仅剩的精神进行一场争斗。
我几乎以为自己处于一部滑稽的黑白默片，不知是谁按下了暂停键，硕大的荧幕上只有一只僵在空中的手。为了汲取乐趣，将画面不断放大，放大，再放大。然后一览无余地观赏，在空气中颤抖的指尖。
就在我要放弃时，先平一把抓住俞箬的手，碰向我的手掌，“你最近太倒霉了，需要些魔力。”
手掌相触的一瞬，意料之外的热流进指尖。还未及反应，俞箬已触电似的抽回手，嘀咕道：“我最近哪里倒霉了？”
“哦，可多了。”
我讪讪地垂下手，迅速展开笑颜，双手合十竖在掌心，“阿弥陀佛，愿佛祖保佑你。”
先平打断我，“这里有耶稣了，不需要佛祖。”
我耸耸肩，“看谁传教厉害喽。”
一阵在人群中并不起眼的笑声。
功成身退，我得以凭最自然的姿势转回前方。
子悬眼睛发亮，手掌朝前伸得笔直，试图与维尼小熊击掌。她如此简单就融进了一个巨大的释放欢欣的玻璃罩，不用试图劝服自己忘掉什么不足为道的委屈。
“你看你看，花木兰！”子悬兴奋地抓我。
“我看到了。”尽量以最大的弧度微笑。
所有人都被幸运地笼进了罩子。只有我。只有我被排除在外，盯着一堆长矛与盔甲不知所云。
来一趟迪士尼，理所应当要买些纪念品。一进礼品店，先平扫过两排货架，随手拿下一个最大最精美的迪士尼公主玩偶套盒。凑过去看一眼价格，均倒吸一口凉气。
“1400！就这么点玩意！”
子悬死活要把套盒再放回去，被先平轻飘飘的一句话给打断，“这是送我妹的。”
立马改了口风：“啊，送你妹妹的啊，那，那还是越贵越好。”
我不明就里，趁着先平消失在视线内，拉过子悬，“先平还有个妹妹？”
“先平爸妈不是离婚了嘛，他跟他爸爸后妈住在一起，他妹妹同父异母。”
我恍然大悟，抬眼看向货架上的玩偶。
我有一些所谓的表妹，也差不多是憧憬这些公主的年龄。如果我有这份闲情逸致来挑选什么礼物，我可能选第二排最左边的花木兰，自己上阵杀敌，获得不输男儿的功绩，很酷。或者中间的贝尔，嗜书如命却又相信真爱的怪姑娘，也不错。再不行，那就灰姑娘吧，老公没有恋尸癖，除了美貌还会点针线技能，他日若家财散尽，倒也有维持生计的能力。
我会在脑海里，绞尽脑汁地给所有公主排名，力图选出排行榜上的第一。
她要最勇敢、最独立、最能让幼小女孩的人生获得力量，并在之后漫长人生的数次滑坡中，扶她们起身，重新给予她们希望。
这是我对她们的期待。
我对那些并不亲近的表妹的期待。
先平没有这些期待。
他用最圆融的方式，计算出全了面子的答案。至于面子做给谁看，答案不过掩在一句“他与妹妹同父异母”。
“你试试看这个。”子悬递给我一个米老鼠的绒绒帽。
“啊，这个？”与自己完全不搭的风格。
“说来也奇怪呢，先平和俞箬的父母都离婚了，偏偏他们两个又玩到了一起。”
接过帽子的手一顿，“俞箬的父母也是吗？”
“对啊，我没跟你讲过吗？”
“没有。”拼命地摇头。
那顶绒绒帽倒是正好，不大也不小。只是镜子里的自己格外陌生，像被迫打上领结的小丑，怎么看怎么违和。
“噗嗤——”
憋不住的笑声。我往镜子里的某处丢了一记白眼，唰地摘下帽子。
俞箬一边掩着嘴笑，一边走过来，“很好看啦，就是——”我瞪着她，她睁大眼睛装作无辜的样子，“——不是你的风格。”
我掠过她，走过去把帽子挂好，闲散地走向其他货架。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保持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我的身体里有一片空地。它像古罗马的竞技场一样，四周围成一圈的圆形看台。赛场中央只有两位选手，他们都从属于我。一声令下，他们疾步向前，赛场里弥漫起你死我活的硝烟。
无论结果是谁，都不会怎么样。输的那一方既不会感到耻辱，也不用自挂东南枝。因为赢家到底是谁，我的心中早有预料。他们的竞争，理智与感情，不过是一块装模作样的掩盖了我心思的遮羞布。
从一开始，谁输谁赢，我就已经下了判定。
每一列陈列柜旁都有一面供顾客使用的镜子。我带着最终结果，经过一面又一面的镜子。当镜子里的我走到边缘，顿一顿，就会在另一边看见俞箬随之而来的身影。
有的时候能看见，有的时候则空空如也。这时我便调过头，果然，在隔着一面镜子的货架旁，俞箬正掂量手里的一个狐狸。
我向她走过去，停在她的手肘边，戳戳狐狸的头，“这个看上去有点脏了。”
没有资格。
“我就是拿起来看看而已。”她晃了晃。
我顺手接过，拍拍狐狸的头，“你知道吗，这部动画片改变了我。”
马上的将军，一旦疏忽大意没有权衡利弊，那么即使再如何的骁勇善战，损兵折将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改变了什么？”
“第一次，我的理想型变成了一只狐狸。”
所以，忘记冷遇时受到的委屈，把无理取闹的心思统统埋起，埋在地底最深的地方。
“哈哈，不过Nick确实很有魅力啊。”俞箬接过狐狸，放回架子上空缺的地方。
“现实中Nick类型的人应该很少吧。”她又轻声说，“女生就更少了。”
“是啊。”
她敲了敲狐狸的额头，“你找到了吗？”
“......什么？”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从心中蒸腾而起。
“那个像Nick类型的人，你现在找到了吗？”
一瞬间的哑然。一团毛线，被谁经过时轻轻一带，咕噜噜滚到地面，滚了一圈，才心满意足地停下，身后跟着盘根错节的轨迹。线头在哪里？哪里是可以收拾这场局面的关键？
“现在，还没有。”
索性放弃寻找祸乱的根源。突然觉得毛线像树根一样盘踞地面的场景，也具有格外的魅力。
“万瑾！”子悬在相隔几排的货架上露出一个脑袋，“你的生日快到了，你看这里有没有想要的，我再给你添一件！”
“你生日快到了？”俞箬问道。
“对啊，就是后天。”
“那你看看有没有想要的，我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你。”
“这么好？”
“嗯哼。”她得意地抱起双臂。
“那——”我环视一圈，指向某处，“我要这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