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捕快行事暗用心(下)(1 / 2)
耽误这许多时间,两人终于同骑一匹马上路了。云娘坐在前,李苦坐在后,并没有谁想要说些什么,也没有谁去催促代替双足却走得慢吞吞的汗血马。
马儿慢慢地,慢慢地沿着溪流向南走,云娘静静凝着辗转于湍急与静谧两种状态之间的溪水,小小旋涡急速旋转着,中间凹得极深,令人微微目眩,一双人影倒映其上,被迫交织成一团神秘而新鲜的色彩,跳跃于深秋的山水之间,成了不可磨灭的一点点人气儿。溪流中有一座小沙汀,岛上阴阴有如秋雨之色,一对翡翠鵁鶄,正欢好,她就看着那对有情的鸟儿出神。
早就习惯了与青春好色的男人们打交道,身边的人骤然换成了年长自己好几岁的李苦,她适应,却又万般不适应,不适应两人间暧昧的姿势,不适应这份莫名其妙却又生机勃勃的感情。
不知不觉,新月爬上中天,把青色的溪照得冷冷亮亮,心意澄明。她渐渐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不在意另一个人所说的天长地久,海枯石烂。说不在意页不对,曾经在意过,在她没有察觉之时。是他不够好吗?不,不是。那李苦呢?自己又知道他的什么?他好不好?
她总是一瞬间爱极了一个人的好,却又因为慢慢发现他的卑劣而心灰,同时,那个人一定也发现了自己的卑劣,既然大家同样卑劣,同样心灰,何必还要凑成一对?互相折磨?她不知道如何接受爱人的卑劣,也不知道如何让爱人接受自己的卑劣,时移世易,这一回,又轮到她和李苦同气连枝了,这真叫人百感丛生。
云娘太烦恼了,像从前没有开窍时那般烦恼,这不应该,也不正常。
李苦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不如就解释解释他今天为何会跟来?或许她会觉得厌烦?游目于夜色,他还是按耐不住了,按耐不住要共她男欢女爱,按耐不住想与她心有灵犀,只是,他需要收敛,收敛于心底冉冉燃起的情焰,学一学女人的矜持。
“我......我今天早上没看见你,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出来找你。”
“嗯,我知道。”云娘答道,声音清冷而平淡,却似一蹭热浪涌叠,叫李苦的心也是一阵热乎。
她并没有真的不理他,这就好,这就好。
云娘是个极其理智的人,换句话说,她的心并非不谙人世间的爱恨,可脑袋里却不愿装着如此麻烦的东西,就算心闷、心痛、心碎,亦或心死,她都有本事把自己的思绪拽回来,继续正常地生活。就让心去碎吧,彻底碎了就不用再医了,不是吗?所以她才无趣。她完全明白自己哪里无趣,可因为骄傲,不想改变。
“我们出来一天了,县衙里的人不会发现吗?”
“会,”李苦回答地很坦然,“我已经打好招呼了,其他人也不会在意的。”
“什么招呼?”
李苦静了片刻,似乎在思考措辞,“我让大萍替你我向夫人告过假,夫人已经应允了。”
“大萍?”云娘有些担忧地探问道。
李苦不明所以,“怎么?”
“——怎么说呢?”云娘突然变得温柔了起来,不是佯装,是自然而然的温柔和怯懦,“我早上的时候碰见她和她妹妹小萍在抓猫,出手帮了她们,小萍曾问我去做什么,我说我要去遛马,没说向夫人请假的事,她们会不会......”
云娘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大萍小萍这两姐妹性格迥异,大萍敦厚老实,但小萍诡计多端,好生事,谁知道她会不会告密?
李苦宽慰道:“大萍不会说的,小萍嘛......不好说,如果她够聪明的话,就应该知道给我使绊子有多么不明智。假如她真的说了,我就让她吃不了兜着走。”他李苦何许人也!才不会怕区区一个小萍,“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他说的无比认真,像是盟誓。
“切,谁稀罕。”嘴上这么说,可心里是暖的,云娘忽得觉得释然,就让自己软弱无能一次吧,贪恋一次男人的保护,即便只是用耳朵听一听也好。这种话,真好听。
“乔......乔大还在县衙里。”云娘陡然忆起那个傻大个,险些将乔元策的大名脱口。
“他?你更不用担心了,我出来找你之前已经跟他言明了。”
“言明什么?”
“我先问他,是不是知晓你要出去办事?他说知道。我说要跟你同去,而且是办一件大事,他不放心,要跟着一起来。我便好言相劝,说他必须留下来帮我们守住后方,如果小萍来问,就说我们俩都去外面遛马了,其他的一概不知,也不要于她纠缠。万一发现苗头不对,赶紧跑!”
“哦。”估计乔元策那个实诚人真的被李苦骗了,她想,回去须给他赔罪才是。
云娘轻锁着眉,细抿着嘴,一双明眸就如含糖地笑,万幸,李苦瞧不见。
李苦觉得她在笑,虽然看不见,可他就是有这种感觉,“你笑什么?”
云娘敛了神情,低声道:“没笑什么,你挺会骗人的。”
李苦不动声色,心里却痒痒的,“彼此彼此。”
一阵骤雨疾风,山中秋意大作,李苦一手勒住缰绳,一手环住云娘的腰,两手同时用力,马儿一跃奔出,啸声震天,云娘却坐得稳稳的。
李苦的马术极好,平原地带尚且显不出什么,为了抄近路,马儿只得攀上乱山,一路上竟也毫不颠簸。山坡之上,每远每易,步步形移,景色常变,刹那间,乌云生西北,重雾锁东南,低矮丛林与小小寺庙依稀掩映,观之朦胧,却有无穷无尽之感,再抬眼,穷极四方,山脉一列列如屏障,仿佛绵延出几百里。长风吹动,万物纷乱,云娘也恍惚了,迷乱了,分不清昨日今朝,这些山在她眼里变得不再灵秀,唯用浑厚形容。这哪里是东南之山,明明是西北之山,气势磅礴,四通八达,比得上儿时曾领略过的嵩山与少室山!
“你去过河西吗——”李苦的声音与风声搅拌在一起,钻进了云娘的耳朵里,清晰而响亮。
“去过——”她答道。
“西域——”
“没有——”
“去看看吧——”
“好——”
“你冷吗——”
云娘没有再回答,紧抿着唇,不禁强风与急雨,微微眯起星眸,一双手却缓缓伸向缰绳,指尖先触碰到的是李苦的手,惊且怕,可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握了上去,另一只手勾住缰绳,默默地闭上了双眼。
李苦震了震,无话。
山道缩窄,再缩窄。
风声渐弱,再渐弱。
下山,过河,淌水,上岸。
雨停了,水珠滚下松枝,“嘭嘭”好几下。
马儿甩了甩鬃毛,人儿也捋了捋长发。
“前面就到了。”云娘一指前方,白日里从青园跟踪到此地的那位大姐,正拿着扫帚在庭院里轻扫。
这家旅舍即便到了晚上也不打烊,红灯高挂,长幡飘扬,随时准备着接待来自远方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