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捕快行事暗用心(上)(1 / 2)
东南之山多奇秀,天地非为东南私也。东南方的地势低下,水潦(雨水过多,积水)之所归也,水流不断冲刷洗涤,以致地表裸露,所以这里地薄水浅,山多奇峰峭壁,陡峭仿佛耸立出霄汉之外,瀑布垂挂如有千丈之高,直从云霞之端飞流而下。
李苦脱下上衫,将衣服甩给留在岸上的云娘,光着整个上身,然后弯腰脱下鞋,挽起裤腿,露出大半截小腿,赤足从浅溪行至深溪,手持木枝,叉中一条鱼就扔给云娘一条,不知不觉,已经有四条了可谓收获颇丰。
喜悦之余,云娘不禁去打量这个不畏秋寒,越战越勇的汉子,他生得宽肩窄腰,锁骨笔直连成一条线,胸肌鼓起,腹部肌肉更是线条分明,可惜有刀剑之痕,手臂长而悍,青筋暴起,显得十足有力,湿淋淋的长裤贴在两双长腿上,双腿肌肉均匀有度,而最漂亮的地方是臀部,翘,却不过于翘,恰到好处。不仅仅是身形,还有相貌,肤色白,唇瓣丹,五官虽呈现出一丝女相,可眉宇间刚毅难掩,其下一双凤目虽不算大,可眼神坚定如峦,不可撼动,傲而不扬,敏而不奸,眼波汹涌,却精气内敛,骄傲与谦卑被这双眼睛权衡得恰到好处。不,应该说,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长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少一分都不漂亮。
他走着走着便背对着云娘了,她才得以看清他的后背上有一处很严重的疤痕,周围数道浅痕密布,似皲裂的地表,诉说着经年的坎坷和不易。
云娘望着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她的第一个男人。其实,时间只过了不到两日而已,她却直到此时此刻才将他想起。花姐曾经对她说,女人会一辈子记住她的第一个男人,她当时不信,可现在信了。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眼就能望到尽头,不会有过多喜悦,也不至于终身抱憾,即便没有少珩,也会有别的男人。她早晚会跟着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离开香雪楼,因为她没有自己想象中坚强,她无法像花姐一样,一辈子守着那份执念,把香雪楼里热闹红火、充满各类人情味儿的日子过成一杯白水。即便是水,也该是茶,清却不寡,薄而不瘦,品一品,津津有味。
她曾经梦见过自己坐上花轿做新娘子的那一天,不过那已经是儿时的事了,多少有点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感觉。她只记得梦里,自己穿着凤冠霞帔,华光无限,长安城的街道上鼓乐齐鸣,气氛热闹非凡,所有人都在耳畔道喜,一声声,一句句,全都清晰可闻。
可她看不清新郎的样子,他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一身红,束着发,微微晃,天空似被撕裂出一条口子,露出刺眼的光芒,猛烈的日头正好罩在他头顶上,那抹红色渐渐褪去,浓缩成一个点,是李苦。
不经意间,他已经离她太远了。
远在天边的那个人即便有万般好,也比不上近在眼前的那一份陪伴来得炙手可热,不需要争,更不需要抢,他连背影都是专属于你的。可那个远在天边的人,也曾经被无比珍视不是吗?情,怎么说淡了就淡了呢……
她晃了晃脑袋,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看向远方。
李苦还在淌水而行,身畔便是奇石怪山,有一瀑布飞流直下,发出持续的巨响,云娘在岸上喊了他数声,他都没能听见,依旧埋头找鱼。
云娘抱着四条胖鲤鱼,有些不知所措,冲他喊道:“喂!你回来吧!已经够了!”
见李苦还是没停下,她有些着急,跺脚道:“别在往前走了!前面水深!”
可不论她怎么喊,都没能盖过瀑布的声音,更没能唤回李苦,她深吸一口气,又急急地吐了出来,回身将猎物们放在半荣半枯的草地上,摸了摸跟在身后的汗血宝马黑袍,嘱咐道:“好好看着。”说罢,要去找李苦。岂料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李苦居然不见了踪影!
云娘愣了一下,四处呼喊其姓名,语音于空谷回响,愈发显得凄厉。
水面一片寂静,不起丝毫波澜。大山威严耸立,如一众山川之盟主,威风赫赫如君临天下,四面之山丘、林木、空谷似诸侯竞相奔驰前来朝见,无堰蹇(骄傲)背却之势也。松木高大,亭亭而立,形似谦谦君子,当为一众树木之表率,四周藤萝草木,荒长如野,显得不修边幅。一瞬间,雾霭沉沉,愁云遮天,落叶纷飞,长天一色,几声哀哀的猿啼,令人心中肃杀。
云娘突然觉得很害怕,她害怕一个人被丢在这个莫名恐怖的山谷之中。
“该不会掉水里了吧......”她低喃,下意识地朝着溪边靠近,可她还是心存侥幸,如果他真的溺水了,肯定会大声呼救,不可能凭空消失。住在水边的人常言,“水能养人,也能吃人。”万一李苦真的变成了河漂子......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她在心里默念李苦的名字,双手紧紧攥成了拳,不知不觉就走入了水中。她所在的位置溪水不深,越往下走,水愈深,水面愈广,水流也愈发湍急,她的心里也越没底。李苦比她高很多,在水中能比她走得更远,如果他真的在水中遇险,自己极有可能救不了他。这个该死的李苦,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她在心中暗暗发誓,要是被她找到他,一定要扇他两个耳光才能解恨。可这么大的一片水,她要到哪里去找他呢?
她出生在长安,从小不在水边长大,不爱水也不亲水,虽然她在钱塘的日子不久了,可水性实在比不上在水边长大的人,自救尚可,救别人没有十足的把握。可她偏偏认定李苦一定溺水了,也偏偏要救他出来。
她憋足气,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如一条小鱼消失于苍茫大海,不见踪影,不起波澜。
老子曾说,“大曰逝,逝曰远。”
水,渺茫而无限,山与水的结合,总引起古人对无限时空的浪漫想象,这类想象常常蕴涵于诗句华章,时间和空间都是用来营造无限之“意境”的工具。老子曰:“大曰逝,逝曰远。”庄子言:“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恶乎待哉!”屈原亦有诗句:“悲时俗之迫厄兮,愿轻举而远游。”从宋玉作《九辩》,写下“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栗兮若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之美句,到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再到杜甫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仅长江滚滚来。”山水之“远”的美学被发挥地淋漓尽致,一篇篇名篇佳作,渐次凝成一幅幅山水画作,构架起了文学艺术中最为典型的“雄浑”“冲淡”两类审美意境。
云娘爱画,可古人境界高远,今人难以会意,她一次次于水中进出,每一次睁开眼看见的都是无尽的山水,不论是在水底还是水上,反倒有些领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