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馆谈心话里藏话(下)(2 / 2)
炎嗣眉头微蹙,又露出一副痴傻的表情,把碗筷撇向一边,爬在桌子上,眼神无焦,整个人显得很是阴郁,“云姐姐说,我根本不需要隐姓埋名。”
“为什么?”乔元策问道。
炎嗣突然笑起来,道:“因为她说,我是天下皆知的大傻蛋!不用藏着掖着!”
的确,十八年前的牢狱之灾,让他变成了天下皆知大傻蛋。对于令狐家的倒台,世人有的幸灾乐祸,有的错愕惋惜,有的愤愤不平,有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除了亲历者,没有人能真的明白他们。令狐明已然故去,令狐炎潮成了残废,令狐炎嗣成了傻子,其实有不少人对这个结局很满意,因为没有多少人真的善良,没有多少人真心希望你能顺风顺水,也许他们不会于你得意之时讨好、巴结,却一定会于你失意之时出现,在你的伤口上撒盐。然而说到底,令狐家的倒台,只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因果往复,福祸相倚,乃是天道,就算可惜,又能如何?
望着屋内这三个人,乔元策愈发觉得自己实在蠢笨,因为一个人的聪明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只有蠢货才会自作聪明,结果只能是东施效颦,贻笑大方。眼前的炎嗣,即便心智受损,成了天下皆知的大傻子,那也是个聪明的傻子!
乔元策完全无法与他们站在同一个高度去观察、思考和做事,也全然参不透他们的心思,连一丝一毫都参不透......
世人总是这样,恨人有,笑人无。傻子想变成聪明人,聪明人却想变成傻子。
“花姐总说我脑子不开窍,云姐姐知道我傻,但她说我不傻,反正......搞不懂”炎嗣不知道该如何向别人表达自己心里的感受,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才不会真的懂得他。
乔元策默默无语,羊二爷却凛然,见炎嗣这幅无奈的模样,心中竟然升起一丝短暂的快意,原来像他这般境地的人,也摆脱不了烦恼,这么说来,人会烦恼都是活该。
“炎嗣,你哥哥他?”乔元策更关心那个神志清醒的人到底在哪里,如果能见到他就太好了。
炎嗣想了想,摇头道:“我没有哥哥......”
“你不记得你哥哥了?”
“不记得。”说罢,他走回卧榻,躺上去,面对着墙壁,睡了过去。其余三人,各自逃避着彼此的目光,陷入一阵漫长的死寂之中。
“我还有事要忙,饭菜你们慢用,碗筷我会差人来收的。”云娘率先敛襟为礼,然后疏远而客套的对羊二爷说,“最近云南有笔青铜器的生意要忙,眼看着要到冬天的,冬季的香品也该准备起来了,现在连月娘都被我拉过来打下手了,二爷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不用来我这了,来了我恐怕也没时间招待您。我先告辞了。”
羊二爷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至她迈出了门,身影闪过绿窗,才追了出去。
棠馆通往云娘所居的遗香坞,需要爬过一座蜂腰小桥,绕两条小石子路,再穿过一个石洞,羊二爷追到石洞门口,才看到那道蹁跹的身影。
他跑过去,一把拽住她的手臂,质问道:“你都听见了对不对?”
云娘没有站稳,载进他的怀里,却用手肘抵着他的胸膛,企图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他们之间靠得太近了,他眼上掉下的睫毛都掉落到了她的脸上,可即便靠得再近,他也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是故意的,你故意告诉他傻蛋的名字,为什么这么做?”
云娘最终放弃了挣扎,垂眸答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羊二爷不肯饶她,“你一定听见了我们之前在说什么,不然你不会叫出炎嗣这个名字,至少不会在这个时候。”
“所以呢?”
“你不应该现在他,至少不是现在,这不是个好时候。”
云娘冷笑,“那何时是好时候?他知道炎潮和炎嗣在香雪楼,难道不是你说的吗?你现在反倒来怪我。”
羊二爷强压着怒火,长眉蹙起,眉间鼓起一个疙瘩,“可现在这件事情变复杂了,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人卷进来,你到底明不明白?”
“哦,多谢你的关心。”
“你......”他难以置信,她会用如此冷酷的语气跟自己讲话,“他要找的人是李逝!关于高秀的证据很有可能跟十八年前的案子有关,是给李家平返用的!香雪楼跟李家已经捆在一起了,如果平返失败,后果会有多严重?是要送命的你懂不懂?云娘,你是香雪楼的实际掌权人,更应该明哲保身才对。李家那些事情就是一滩臭泥,谁沾上了都嫌晦气,你居然还傻傻地往前冲?李家究竟对你有什么恩惠,需要你这么殷勤?”
云娘低低道:“我跟李家没有任何关系,你想太多了。”
“那你什么意思?”
“你能想到的事情,我也能想得到,我和乔公子在这件事情上想法一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门忠烈枉死。”
羊二爷只觉得讽刺,“你还记得当日,青园着火的时候,你对乔元策说过什么吗?你说,你对伸张正义这种事情没有任何兴趣......”
“我是这么说过,”云娘打断他,声音里透着冷静和决绝,“但李家和青园不同,他们是冤枉的。”
“你凭什么下定论?你有证据吗?还是你亲眼所见?”羊二爷咄咄逼人,他实在气疯了,“你糊涂!糊涂!”
云娘缓缓抬起脸,直视着这个气急败坏的男人,顿时觉得他很可悲,“那你考科举是为了什么?你的远大理想都是空话吗?忠烈枉死,你不闻不问?还是说,你只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云娘第一次目睹他那双炯炯的眸子渐渐失去光彩的样子,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心里也堵得慌,一定要说出来才痛快。
“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他捧着她的脸,不允许她的目光有任何闪躲,“云儿,我们已经认识三年了,我是什么人你非常清楚,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我,我真的不想看着你掉进火坑里......”
“好啊,那你现在就娶我,”她知道这是他的死穴,用一件他无法做到的事情来攻击他,是最解气也最伤人的办法,“做得到吗?如果你做得到,我就什么都不管了。”
“这件事情,我们以后......”
“别说了,我不想听你说话,”她终于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遗香坞你以后不要来了,我不欢迎你。”
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他不明白,好好的一段姻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