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落客踏秋钱塘县（上）（2 / 2）
“不过什么？”
傻蛋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你的脸太脏了，下巴上都是胡茬。”
乔元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和唇周，的确有些扎手，从离开家到现在，一直风餐露宿的，衣服破了都想不起来换，哪里有时间做这些表面功夫。
“洗脸水我都给你打好了，你自己去洗吧。”傻蛋说着，往圆凳上一座，打了个哈欠，双眼一闭，爬在了桌上。
洗脸的面盆紧靠着女人的梳妆台，水里有一股淡淡的沉香味，乔元策虽不习惯，但还是凑合用了。洗毕，拿起梳妆台上的青铜镜照了照，按照他自己的标准来看，很干净。
略一扫视便可发现这间居室的布置相当繁冗，轻轻一嗅，满腔尽是女人香，用来男女同住，倒也无甚不可。
素纱四折屏风将居室分割成东西两间，其上绣制着一湖一桥、半池荷花、一双鸳鸯、两只蜻蜓。
乔元策绕过屏风，审视起东屋来。
一张豆瓣楠案几坐北朝南，摆在屋内左偏东的位置，不临北边的窗栏，以避风头和烈日。案几上放置着文房四宝，均擦拭得光亮照人，旁边立着一个人甬铜灯，造型是一个身穿短衣、头梳圆髻的男仆，双手高举，各擎一个带有盘柄的灯盏，盘柄呈现出弯曲带叶的竹节形状，紧握在男仆手中，男仆脚下踩着一条盘龙，造型精巧，栩栩如生。椅子放置于案几之后，右手边有一黑漆嵌钿花蝶纹格，高约五尺，宽十二尺，设七格，每格可放书十册，或坊刻或私刻，多为经史。其余小格，有香炉一个、茶叶罐一个，古玩器具数个。左手边设一矮胖白瓷圆缸，三卷参差不齐的轴画相依而立。
长琴竖立在壁几之上，表面一层浮土，好像许久没人用过了。
其余做置物之用的柜、橱、箱、架，对称摆放，严谨划一。
南侧有两扇如意菱花窗格，刷朱红色漆，明纸糊窗，一扇开一扇闭，映着半园翠竹，框住远山近湖，恰有笛声伴随着晨钟声悠悠飘来，凉风袭来，令人倍感舒爽。
窗边墙角阴凉潮湿，栽了一株垂丝海棠，叶茂花繁，娇艳妩媚，花枝延伸至窗外。
重新回到西屋，中央一面圆桌配四个矮脚圆凳，一张卧榻干净整洁，还有一个黑漆衣柜顶着一个箱子立在床尾。
西墙挂着一幅《九鱼图》，“九”取意长长久久，“鱼”象征万事如意，九鱼戏水，寓意吉祥。
“对了，你肚子饿不饿？”
乔元策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傻蛋正揉着眼睛，困意满满。
“是有点饿了。”他答道。
“那我去给你端早饭来，”傻蛋起身朝北侧房门走去，走到门口又想起一事，退了回来，“云姐姐还说，她今天会去郊外赛马，你要是想找她，我给你带路。”
乔元策一愣，“那个......你羊二哥哥也去了吗？”
“嘻嘻，去赛马本来就是他们计划好的，他肯定不会忘的。到时候一起赛马、饮酒，说不定他们就重修旧好了！”
乔元策点点头，原来如此，云娘送他一套劲装，正是邀请他前去的意思。
两人用完早饭，到马厩选了两匹马，立刻启程去了郊外。
昨夜下了一场雨，地表上的小小坑洼都积满了水，湿了崭新的鞋。城内街巷狭窄，不宜骑马，两人便牵着马，傻蛋在前带路，乔元策在后跟随。穿过僻静的巷，进入一条长街，临街均是民宅，每户门前都悬着两盏红灯笼，整整齐齐，宁静祥和。
拐过一个弯，眼前是一处废弃的宅院，爬过门前石桥，可见匾额上写着“芙蓉馆”三字。宅门分开两边，宅内杂草丛生，歪斜的匾额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
“这个芙蓉馆，一直就这么荒废着？”乔元策问道。
傻蛋思索片刻答道：“那倒不是，以前有人住的。”
“种花的？”
“卖花的。”傻蛋纠正道。
乔元策“哦”了一声，又好奇的往门内探了探，这才罢休。
“云姐姐说过，芙蓉花必须要种在水边，她说这叫“丰韵”。总之，这个芙蓉馆以前很美的。”
乔元策笑了笑，道：“她的话，你都记得这么清楚？”
傻蛋嘟着嘴，泛了泛眼，没回答。
“水边无数木芙蓉，露染胭脂色未浓。正似美人初醉着，强态青镜欲妆慵。”乔元策吟道。
傻蛋惊讶地看着他，“你还会念诗啊......”
“小时候在长安城住过几年，上过私塾。”乔元策答道。
“哦，又是长安城......”
看他垂着脑袋，一副很沮丧的样子，乔元策有些疑惑：“什么叫‘又是长安城？’”
傻蛋叹了口气，慢而缓得将声音发出来，“羊二哥哥也是从长安城来的，他不喜欢那个地方......”
“长安城倒是很繁华，车马粼粼，人头攒动。所谓长安君子，赤县人家（京都所治为赤县），自然令人艳羡，”乔元策本着对它的印象说着，有一丝怀念，也有一丝失望，“但是比起钱塘，没什么人情味儿，我也不喜欢。”
“你们都不喜欢，那我也不喜欢。”
乔元策哭笑不得，揉了揉傻蛋的头发，“你还真是个傻蛋啊......”
“哎呀......你把我头发弄乱了！”
当然，傻蛋的反抗是没有用的，乔元策的手浑厚有力，制服他简直小菜一碟。
两人一路嬉闹，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一个异族相貌的年轻人和一个脸上有刀疤的中年人走在一块，不引人注目才怪。
乔元策仔细观察过傻蛋的脸，瞧得出那不是刀疤，而是辫子抽的。除此之外，他还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有被铁锁摩擦过的痕迹，患处长了一圈新肉，年经日久也没有变成正常的肤色。这样看来，傻蛋以前一定受过不少苦。他突然很好奇，如果他没有遭遇过这些，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路过芙蓉馆后，行至了一个交叉的十字路口，在傻蛋的带领下，他们踏上了向西的那一条。大路比刚才他们行走的小巷宽敞许多，旁生诸条径隧，不时便有行人汇入大路，显得愈发拥挤。
日晴云漾，清风凉爽，正值卯正二刻，早市的气氛开始火热，屠夫挂起刚宰杀的新鲜猪肉；新出炉的炊饼已经卖完了整整一锅；清肺解毒的豆腐浆一碗又一碗端到食客的餐桌上；热气腾腾的城砖年糕整齐地排列成一排，白花花得连成一片；黍米炸糕的摊位很不起眼，但识货的食客早已排起了长队，绝对不会错过；边走边卖的炒瓜子、油花生与他们前行的方向背道而驰，最终消失在视线之中；切割整齐的梨膏糖用细竹签穿好，摊主叫卖：“一文一个！”
买菜的摊位前，妇女砍价的声音此起彼伏，有的老板大方，买卖双方其乐融融，有的老板小气，总是小风波不断；成排的鸡笼里关着自家散养的土鸡，卖家抓出一只雏鸡给买家端详，这回他遇到了懂行的，买家伸手摸了摸雏鸡胸前的人字骨，确认是软的，才付了钱。那个买家手里还提着一篮子秋梨，正好可以做一道梨炒鸡。秋季气候干燥，易感冒咳嗽，秋梨有润肺止咳之效，秋天吃鸡还可缓解畏寒怕冷之症，故“梨炒鸡”是一道非常适宜秋季食用的菜品。
鱼市上售卖新鲜的鲟鱼长着三角形的头，吻尖很突，小嘴前长有两对须，背腹部有五道纵列的硬麟骨板，像极了穿着铠甲的水中战士。
因其自古以来就因为难于得到，周朝时便是皇帝祭祖的贡品，秦始皇更是尊称它为“神鱼”。如今，鲟鱼已经是皇族餐桌上的常客，肉、骨、卵、鳃、皮、鳍、肝、胃等皆可作上等佳肴，一鱼多吃。寻常百姓自然买不起，但富贵人家消费起它来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并不愁卖，常常供不应求。
大黄鱼肉质肥厚但略嫌粗老，小黄鱼肉嫩味鲜但鱼刺稍多，极适合油炸，摊主边卖鲜鱼边卖炸鱼，大人孩子都围拢在前。另有成批买回家者，会把黄花鱼剖开晾晒，制成鱼干，用来烹菜，鱼肉鲜香饶舌，且有消食之效。
两人走马观花，慢慢的，也穿过半个市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