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罢惊魂争端乍起（上）（2 / 2）

桂花与冬青子混合所调制出的幽香缓缓地浮漾着，仿佛可以蔓延至整面湖，躺下来休息的羊二爷慢慢发出了低微的鼾声。

乔元策嗅到香气，愈发神色飘忽，半眯着眼睛，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样。这香气实在独特，且应景，轻轻一嗅，不够，深深一吸，又过了火，遗香坞的名号果然不俗。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看云娘，正巧她也转过头，目光柔和得看向自己，一双明眸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才用焚香的方式以作安慰，一切都是特意为之。

乔元策自然领了云娘的情，略略颔首表达感谢，她便转了回去。

香烟袅袅，升起一丝丝温馨的暖意，他乔元策如此孤独沉沦，竟还有频频香气给予慰藉和温暖，也算是幸事了。

银制隔火板上，花苞半合的花蕾缓缓绽开，待到花全开时，香味便会完全散尽，云娘不想让香味这么快就散掉，又取了几块花饼出来，重复着之前的步骤。

人生在世，其实是很孤独的，一个人可以号称知交满天下，知己又有几人？也许夜深人静时，连一个可以促膝长谈的朋友都没有吧。

香味不断，仿佛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就不会断，大概这就是云娘酷爱制香的缘由吧。

夜空中耀白的月光不似往常那样晃眼，湿淋淋的桂花仿佛被谁的手修剪过，落地者皆被抛弃在这幽晦的岁月之中，即便嫩红、妖白、娇黄三色齐齐绽放，也再难惹来狂蜂乱蝶。

缓静的时空里，人的情思从不愿意停歇片刻，一下子便冲出了一直遭受拘囿的心房，不知所踪。当乔元策再度深吸一口气时，一股极煞风景的焦熟味儿破坏了所有的安稳和镇定。

熟睡的羊二爷竟率先跳了起来，在乔元策惊诧的目光下一边撤去了银隔火板一边抄起一个茶盏，将茶水尽数泼入了香炉之中。

云娘瞪大眼睛，屏息瞧着炭火之上升起的一细缕乌烟，有点茫然。

她抬眼看了一眼羊二爷，定定道：“不是这个的味道。”

“啊？”这回，茫然的变成了羊二爷，他低下身子，俯首过去闻了一闻，在云娘耳边低喃道：“咦？难道不是这个糊了吗......”

“在那里！”

声音如平地起惊雷，必是乔元策无疑。

羊二爷顺着他的手向岸上看去，惊觉远方燃起了一片刺目的火光，秋风渐紧，撩拨得火苗一截一截地往天上蹿，渐有弥天之势。

“怎么好端端的，着起这么大的火？”羊二爷叹道。

一连数月，夜雨连绵，极少有雨过天晴之时，今夜尚未降雨，但空气的湿润度极高，突然着火，实在奇怪。

“火越烧越大，恐怕要出人命，羊兄，咱们去看看吧！”乔元策坐不住了，满心焦急，恨不得立刻长出翅膀，飞入火场之中。

发现火势的人越来越多，船上、岸上都起了哗然，香雪楼里的男男女女听闻这么一件新鲜事，连喝酒唱曲儿都忘了，衣衫不整得跑出来看热闹。当然，看热闹可不等于愿意施救。

“火势这么大，不知道县衙有没有派人来救火，”乔元策攥紧双拳，急急催道：“羊兄，我们去吧！”

羊二爷端详着火势，摇了摇头，“咱们这的县官大老爷，才不会管此等闲事。再者说，县衙在城西，起火的地方在城东，衙役们赶不急的。”

钱塘县城地势西高东低，西部广布丘陵、矮山，东部为地势低平的平原，河网相连，湖泊密布，是典型的江南水乡。

“乔兄，你是外乡人，所以对这里不熟悉。钱塘城中水网纵横交错，尤其是咱们城东地带，虽然山峰稀少，但有数条山溪流泻，河街、水巷交织如网，家家户户门前门后都临着水源，取水十分方便，扑灭这场大火并不是什么难事。”羊二爷素白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波动，不离身的折扇却被他用力捏着，掌心一阵生疼。

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一场意外，“火势这么猛，不知道会烧成什么样子......”

一直垂首无语的云娘把香炉里的炭火倒干净，发出“咚咚”两声，纤长的眼睫在眼下洒下一片扇形的阴影，眼珠微微一转，仿佛正在默默盘算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