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罢惊魂争端乍起（上）（1 / 2）

乔元策幼时曾在长安城里居住过一段时间，童年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成年后进出长安城，根本找不到游子归家的感觉。

他在沙洲生活了近二十年，结交朋友、成家立业，全都是在沙洲。

那所孤立在麦田间的小屋，可谓是他生命的全部。

此番离开沙洲，他一路颠簸，也曾见过黄河。

黄河之水天上来，自星宿海（藏语称“盆错”）奔泻而出，滔滔不绝，先自西向东流向巴蜀，再折西而返，重新流回陇右。蜿蜒北去而转向东，形成一个S形的弯道，最终进入雍梁之地（甘肃省境大部属雍、梁二州）。大河自然波澜壮阔、气势磅礴，自兰州起，一路北上荒原，如脱缰野马般驰骋而去，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其两岸被称为“河西”和“河东”。

生活在黄土高原上的人们，必须艰苦求生，用自己的双手和汗水换来生存的口粮，过着背靠青天脸向地的日子。长期的耕耘令耕夫的双手爬满了厚厚的老茧，但勤劳的人们足以在这里过上温饱的日子，祖祖辈辈坚定地固守在家乡的土地上，循规蹈矩，守分安命，安土重迁，思想保守。

乔元策的心态和这里的人们一样，求的是安稳，知足常乐。他爱听慷慨激昂的秦腔、燕歌，佩服能驯服海东青的猎人（《本草纲目·禽部》记载：“雕出辽东，最俊者谓之海东青。”），景仰南下燕云,饮马黄河的血性男儿，领略过丛林里射鹿人的执着，羡慕过骑马扬鞭、追狼射雕的草原儿女，然而，他更愿意守着自己家的麦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夕阳下牵着妻子的手漫步回家，一起吃过晚饭，为戍边的将士吹一曲悠远的羌笛曲......

天公总是不作美，东秦人竟将他的生活付之一炬......

四月暮春，人间芳菲落尽，深山之中，桃花刚刚盛开，十里风光，明艳鲜亮如少女红颜。他枯坐在被完全烧毁的屋前，面朝戍楼的方向，看得入神。羌笛脱手，掉落在脚边，滚了一段出去，一只蚂蚁爬进了孔洞，又爬出来，弃它而去。凄清冷雨中，桃花纷飞着，而屋内的灯不会再亮起，再照不见相约共赴白头之人。原来时光之无情，在于不打招呼就夺走你所爱的一切。

一片落叶落在肩头，两片、三片......乔元策猛然惊醒，嚓嚓的风声伴随着一声凄厉的雁鸣，令人汗毛倒竖，惊悚不已......

频频的晚风吹着落叶往他身上扑打，双腿、后背、手臂，再到脖颈，他颤抖着双手，胡乱地抽打起自己的脖颈......

没有鲜血，一阵虚惊......

羊二爷关切道：“你怎么了？”

“没事......一个梦......”乔元策佯装若无其事，只有僵硬木讷的笑容暴露着他的不安。不堪重负的他将脸埋入双掌，掌心传来的温度渐渐令他感受到平静和安全，缓缓呼出一口气，方知自己身在江南。

背对着二人的云娘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铜质镀金的小香炉，取来一个瓷罐，撕下瓷罐上用来密封的蜡纸，悉心择了几块窨制了月余的木犀（桂花）花饼，用银箸夹出，放置在银制的隔火板上，点上炭，使其经受热火的慢燎。

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唤作拒霜知未称，细思却是最宜霜。

恰如诗中所言，暮秋霜降，豺乃祭兽（豺捕捉猎物,储藏起来以备过冬食用），千林转黄，蛰虫咸俯，气温骤降，昼夜温差增大，早晚寒凉，意味着冬天的开始，香事也须与节气相符才能达到理想的养生的效果。

此季节养生应减苦增肝，补肾益肾，补养脾胃，助生元和，以御初寒。

霜降暮秋正是晚桂盛开的季节，晚桂又称岩桂，余杭一带惯称为“木犀”，其性温味辛，具有健胃平肝、清香提神的功效，且香味极为甜润，可沁人心脾。利用其甘润清幽的品质，可制出最适宜此季节焚烧的香品。

这种香的做法多样，繁简有别。

医家、道家、皇家贵族特享蜂蜜，尤其皇族，常制法繁复，成品精致。在日未出时，乘露剪取岩桂花含蕊及三四分者，不拘多少，炼蜜，待冷却后拌和，以温润为度，紧入不津瓷罐中，以蜡纸密封罐口，掘地三尺深，窨一月或二十日后便可取出焚烧（参见《陈氏香谱》卷三）。

香雪楼制作香品不单单为了养生、悦己，更为了售卖赚钱，选材普通、成本低廉，售价却一路水涨船高，这全得益于香品精良的品质。

身为遗香坞的主人，云娘在制香的大小事宜上向来说一不二，从取材、制作再到售卖，大小事宜全都听凭她做主。今日她所焚的木樨香参照的是一种极简的做法，香方中仅使用了桂花与冬青子两味香料。

冬青子又名女贞子，在江南地区随处可见，结子期与桂花几乎同时。它具有补肝肾，去风湿，止血敛疮的功效。用冬青子酿酒，可清心明目，乌须黑发，延年益寿，却百病，消痰火，故寻常百姓家中普遍种植此物。

冬青子虽然占有取材之便，但气味强劲，极为清烈，和香可助发香，增加香味的扩散力，所以掌握其在和香中的比例十分重要。

云娘将古今香方熟烂于胸，冬青子的处理按照古法，先去掉汁水以削减其浓烈度，留下少许冬青子渣，加入新鲜的桂花，加减调和，反复捣均，将香泥捏成精致的香饼，密封窨藏。用时如常法，隔火熏之。整个深秋，乃至冬季，于居室之中都可以随时拿来熏烧。

若是在室外游湖时使用，未免香味扩散得太快，可以适当增加冬青子的比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