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湖泛舟隐怀伤情(下)(1 / 2)
乔元策夫妇的家安置在很偏僻的地方,不在沙洲城的中心,更与聚落分离。不远处的山上有一座烽火台,西边高高得垒砌着一座戍楼,黄昏时分,总能望见戍边将士独自坐在楼上,任凭从湖面吹来的秋风撩起自己的战袍。他的寂寞,无人能懂。
于高峰上发源的河流滋养着片片绿洲,浅湖上蒸腾而起的慢慢云雾,遮住了半座山峦,戍楼由此变得忽远忽近、若隐若现,将士孤独而英挺的身影仿佛虚假的海市蜃楼......
征夫的寂寞,就好像天边的流星,一闪而过,不留给任何人捕捉到的机会。他们要为国家尽职尽责,那是他们与生俱来的义务,是无法推卸掉的责任,亏欠了生育养育他们的父母,亏欠了日夜期盼团圆的妻儿,家书太短,想说的太多......
闲时,乔元策总望着戍楼出神,战争每打响一次,坐在楼上的人就更换一次,自从他们夫妇搬到这里住,戍楼的人都换了六七个个了。每一次他都期待着能见到那些熟悉的面孔,却都落空。
榆树慢慢秃了,边城也到了落叶飘落的季节,杀气于阵前似腾起的云雾,飞舞的白刃如飘摇的鲛绡水袖,甩出红如蔻丹的鲜血,洒溅入思妇的梦中。猎猎旌旗迎风逶迤,马蹄声、喊杀声惊如耳边鼓,恰似思妇纷落的珠泪。
羽书早托付给可鸿雁,飞出浩瀚沙海,飞不出无边的月光......
战事总在傍晚时分方能结束,幸存者每每环视战场,只见暮云低合,残阳似血,荒丘起伏,连绵不断。山河荒芜多萧条,这无休止的穷兵黩武,何时方休?
昨夜梦里依稀闲潭花落,今朝酒醒只见月色茫茫。那不停移动的月光,爱摸着征夫脸上细密的伤痕,照射入杂草丛生的原野,掠过开遍鲜花的树林,闪耀在离人的梳妆台,一日的结束快得令人毫无察觉......
妻子喜欢吹羌笛,每逢军中起舞时,羌笛声伴随着琵琶声,彼此相协,奏一曲《关山月》,总激起边关将士就别怀乡的忧伤之情。
世人记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美景,他们可否清楚这片广袤无垠的戈壁大沙漠,是生命的绝地呢?除了将士,只有商客和游侠才有胆量向大漠发起挑战。那悠悠驼铃,是生命传来的讯号,源远流长,生生不息......
由于地势平坦开阔,这里的太阳都是从地平线上起落的,白天万里无云,烈日当空,沙土地如同一汪滚烫的沸水,动物和牲口常被晒死、渴死,骤然刮起的狂风掀起一阵飞沙走石,一瞬间天昏地暗,人马难行。风停了,扬沙慢慢沉降,干尸被掩埋在滚烫沙子里,再没有生命的温度,成堆的白骨裸露出来,继续承受太阳的炙烤。无情的太阳,连逝去的生命都不肯放过!
一只蚂蚁从白骨堆旁经过,东转转,西爬爬,触角来回摇摆,在骨头堆砌的城堡之上游走,穷目远望,方知高处别有一番天地。而这愚蠢而短暂的生命,仿佛终于扬眉,践踏它的人,终于倒下了!它在沙土地上一直走,缓缓地走,即便穷尽一生,也无法领略这庞大生命的全貌。
与其嘲笑卑贱、微末、毫不起眼的蚂蚁,何不想想白骨也曾是活生生的人?曾经不可一世的主宰者,因何藏身于此?死得默默无声......
而月总是顽强地残照着,似蔚蓝深海里神秘而长明的人鱼膏,长明而宁静,宁静而如死......
一片寂然中,突然——
“将军有令,就地扎营!”
浩浩荡荡的军队,随着这一声命令,在原地安营扎寨。
连绵的营帐长如巨蛇,在荒野之中蜿蜒,一望无涯。夜色缓缓降临,呼啸的寒风里也慢慢地夹带上了鹅毛大雪。
眼见时辰差不多了,年轻的将军将浏览过数遍的军事地图卷好,收入袖中,潦草得用过晚饭,穿戴好盔甲,在手臂上系上胡瓶(贮酒或贮水器具),背起长剑,起身出了营帐。
将军登上戍楼,跨坐,背靠着坚硬冰冷的墙壁,侧过头凭高远眺,黑色的山脊向两端延伸着,强劲的北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拂动着雄山峻岭。这山在地图上叫“平山”,当地人习惯叫它“神明山”,传说有位得道高僧坐化于此。几条短小的河道都结了冰,空旷的大地上覆盖着皑皑白雪,寒风呼啸着朝地面卷了过去,吹起几个雪圈儿,闪烁在阴沉的天幕下。
部下们私下爱打趣他,说他堂堂男儿,皮肤白皙得如小女子。他长得极像母亲,肌肤光泽清透如玉,眉骨突出,剑眉入鬓,棱角如峰,削弱了凤目的清秀感,眼窝深邃,直鼻如削,薄唇似血,英俊非常。由于身负异族血统,养生了与中原人不同的习惯——黑发结辫,令他在军队中十分扎眼。另外,他身材高大,体魄健壮,加之习武之人不怒自威、傲骨凛然,愈发凸显他的沉雄与威武,每当部下们看到他炯炯的双眼,便再不惧怕战场上凶险的厮杀。
将军清醒之时从不因此恼怒,唯有酒醉之时,会顽皮得捏着部下的脸蛋来撒气。部下们生怕被他捏成猪头,能躲则躲,常常嬉闹得一团乱。
戍边时,他总喜欢一个人坐在高处,观察周遭的一切在夕阳下的变化,薄唇紧紧抿着,嘴角两坨松鼠肉微微凸起,一旦笑起来,懵懂如不谙世事的少年郎。
风雪越来越大,寒风刺骨一般寒冷,夜空中乌云满布,看不到星星,地下有连绵不绝的营帐,昏黄的灯光错落地透出来,仿佛天上的明星,在风雪的肆掠下,纷纷砸到了地面上。
城中还没有睡下的人再次围聚在一起,点起一盏盏孔明灯,将祈愿送向遥远的天幕,光点漫漫徐徐地向远空飘去,不消片刻,已染红了半边天,像是大漠中突然出现的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