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湖泛舟隐怀伤情(上)(1 / 2)
喝茶是一件风雅之事,文人墨客最爱以茶会友。饮用的茶类有粗茶、散茶、末茶、饼茶,饮前或斫,或熬,或炀,或舂,存放入瓶罐内。家中饮茶惯用沸水冲泡,而钱塘的诸多茶肆中却总喜欢玩些花样来吸引客人——在茶中加入葱、姜、枣、橘皮、茱萸(又名“越椒”“艾子”,是一种常绿带香的植物,具备杀虫消毒、逐寒祛风的功能)、薄荷等,甚至将核桃、板栗等杂果与茶叶一同煮沸。云娘着实不喜此种世俗之兴,认为这样煮出来的茶汤或无异于沟渠中的弃水,简直不伦不类,饮茶人根本无法真正体味到茶味的清雅,所以来到钱塘的五载之中,她鲜少光顾茶肆,而是偏爱一人独饮。云娘在金钱方面一点都不抠门,唯独在喝茶上吝啬至极,能从云娘手里讨一杯茶喝,着实是一件幸事。
羊二爷捧着云娘刚煮好的新茶,吹散水面上的浮沫,清汤全部露出,才安然得啜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疲惫全无。乔元策连喝了两大口,并不觉得这种没什么味道的汤水有什么特别,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怕拂了云娘的面子。
云娘瞧出了端倪,微微笑道:“怎么,乔公子不喜欢喝茶?”边说,边端出了船上常备的精致糕点,派分给二人,“不喜欢喝茶的话,就吃些点心吧,你们从我的遗香坞找过来,一定累坏了吧。”
“呃......”乔元策的确有些饥肠辘辘,又不知道该作何回答,索性抓了一把点心,把嘴巴给塞满。
羊二爷不忙于填饱肚子,边喝茶调笑了他几句,“乔兄,不喜欢就直说嘛,不必如此拘谨。你在当铺的时候潇洒得砍掉了自己的一根手指,怎么现在反倒支支吾吾起来了?”
云娘将视线转移到乔元策的左手上,目光微凝了片刻,适才在岸上的时候她就已经注意到了,只是懒得多嘴一问而已。乔元策见云娘一定盯着自己的手看,忙把手缩进了袖口里,怕吓到人家。云娘毕竟是个姑娘家,不能和羊二爷相提并论。
羊二爷见乔元策如此拘谨,有点生气又有点无奈,但是也能谅解,便不再管他,继续喝茶吃点心。
乔元策不知道云娘为人,她向来对旁人的闲事默不关心,不多嘴,更不干涉,但只要你开口将烦恼讲与她听,她便也耐心得听着,偶尔旁敲侧击几句,也算在情在理。在旁人眼里,她是一个几乎没有情绪波动的人,只有羊二爷知道她也顽皮,也有悲喜,偶尔会生气、撒娇和哭闹,但细细想来,这些专属于他的情绪,似乎越来越少了。
“边喝茶边游湖,真的很舒坦呀......”云娘深吸了一口气,眯起眼睛,感受晚风的吹拂,“乔公子,你手上有伤,还是不要喝酒为好。待你的伤痊愈,香雪楼里的美酒自然少不了你的份儿。”
乔元策闻言一愣,她是怎么瞧出自己爱喝酒的?
羊二爷拍了拍乔元策的肩膀,朝他晃了晃手中的茶盏,低声道:“酒和茶都是好东西,不过今天乔兄你还是客随主便吧。”
“那是自然,”乔元策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今日,还要多谢羊兄和云姑娘款待。”
云娘微微笑了笑以示回应,继续摇起船桨。羊二爷也懒得客套,折腾了一个晚上,终于能安安静静得待一会儿了。
小舟穿过双峰之间,绕着湖中小岛转了一个圈,这才驶入了大名鼎鼎的西子湖。乔元策这才明白,原来红梅洲与西子湖彼此相连。
湖面上的船明显多了起来,摇桨声此起彼伏,男男女女的嬉笑怒骂在深夜里也愈显聒噪。
羊二爷很是惬意,躺下来休息,展开折扇遮住脸,准备呼呼大睡一阵。
云娘一路无语。
见他们二人都安安静静的,丝毫不受外界的喧嚣的影响,乔元策的心愈发空荡荡的。从沙洲走到钱塘,渡过沙碛、翻过山隘、穿越森林、淌过江河、跨越原野,从残春走到深秋,从百花争艳走到花谢叶落,从两人相伴走到现在孤身一人。其实确切地说,这一路上,他都是一个人而已。时间仿若被女人的一双巧手操纵着的针线,穿过一个孔,一拉一扯,便是沧海桑田。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曾几何时,夕阳雨后,一双人信步原野,游目横空,自在逍遥。此夜,他看见的尽是凋零的荷花与破败的残荷,寒风袭来,绿波悄起,如此清冷的景色,怎能不令人悲从中来呢?
他隐瞒了许多秘密,但羊二爷和云娘似乎毫不在意,不逼问、不追究,也全然没有防备自己的意思,反倒是热心肠得帮他,且以礼相待,这种无端的信任使他心存愧疚,一路上惴惴不安。
“对了,乔公子,”云娘将船停下,从脚底下摸出一个包袱,用脚一踢,踢至乔元策脚下,“我这里有件干净的外褂,你把你身上的褂子换下来吧,上面染着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