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湖泛舟隐怀伤情(上)(2 / 2)
乔元策低头在自己的外褂上扯了扯,还真有血迹,男人粗枝大叶,的确不如女人细心。他麻利得脱下自己的外褂,套上新的,看了看水中自己的倒影,衣服很合身。颜色虽为月白,但华丽的绣纹隐约可见,足以分辨那是松间仙鹤,用料是极为名贵的“韩仁绣”样。按理说,一个说书人是穿不起韩仁绣的,看来云娘待羊二爷的确很用心。
“你还真是有福气哟,”躺下来休息的羊二爷翻了个身,叹了一口气,“云娘给我缝的新衣裳,先便宜你小子喽。”
“啊?”
“你看看内领上的竹叶,是不是跟我袖口上的一模一样?”
说罢,羊二爷将右边袖管翻出来,露出里面绣制的一片绿竹,乔元策忙脱下外褂,轻轻展开内侧的衣领,果然有片一模一样的竹叶,他伸手摸了摸,丝线触手柔滑、排列细密,一针一线都是饱含绵绵的深情。从前在家时,他总干粗活,衣服上常是刮蹭出来的破损。妻子常点着油灯,缝缝补补直至夜深,老乡们都羡慕他娶了一个又贤惠又温柔的妻子。
自古婆家相女,一看相貌,二看女红,即便远在沙洲,挑选新妇也有一套雷打不动的标准:第一,相貌无需多么出挑,端正便可;第二门楣无需高贵,门当户对便好;第三是最重要的一点——勤劳能干。底层百姓的生活依靠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男人务农,女人持家,拾柴烧水做饭,女红成品拿去贩卖,生活足资温饱,一家人其乐融融,日子过得不算红火,却也简单温馨。
在乔元策的心里,能在一起过日子的女人不需要美貌和家世,只要能洗衣做饭、相夫教子、孝敬公婆便是完美了。沙洲虽是边地,年轻女子到了适婚年龄也未免会得将心思转移到妆奁服饰之上,在针线、纺织、刺绣、缝纫这类女红技艺的掌握上,便会越来越上心。婚后,技艺更加炉火纯青。
像云娘这样的女人,怎会不精通此道呢?不仅是女红,待人接物、言行举止、仪表相貌,不论怎么看,她都是个挑不出毛病的姑娘。
香雪楼“风雪云月”四位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儿。娼妓和清倌儿看似是同一类人,实际上是有区别的,可最后难免沦为一类。娼妓不一定曾是清倌儿,清倌儿到最后却总会变成娼妓!所以客人对待清倌儿通常和对待普通娼妓没什么两样,清倌儿不仅要忍受客人们的呼来喝去、蛮横霸道,还要承担比娼妓多上数倍的冷言冷语、恶意恶讽。既要当□□,又要立牌坊,说得不就是这类人吗?
世人对于可怜之人,总是那么严苛。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果自己不作践自己,又怎会遭受这些苦与恶呢?但乔元策还是为云娘可惜,可惜她没生在一户好人家。做个良家女,与郎谈婚配,夫妻常恩爱,儿女绕双膝,对于平凡女人而言,这不是幸福吗?不是安稳吗?若不是迫不得已,谁也不愿意沦落青楼,浪荡风尘吧......
当然,像乔元策这样怜悯和同情她们的人也不算少,但都是社会地位低下的下九流。既然大家都是下九流,又何必互相嫌弃呢?即便名气极大如羊肃,被别人一口一个“爷”的叫着,还不是个臭说书的?
可惜,真可惜!云娘可惜,羊二爷也可惜。
乔元策攥着云娘借给自己的这件衣服,深思飘忽了好一阵子,倦意渐浓,昏昏欲睡,梦中仿佛又回到了沙洲,自家的房屋依稀可见,五月,四周全是金光闪闪的麦田,南风一起,掀起一片金色的波浪,一直绵延至茫茫大漠。
盛夏的太阳火焰腾腾,真烈啊!裸露着脊背刈麦的丁壮早就习惯了“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鬼天气,不惧烈日,勤勤恳恳,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仔细一看,在田间刈麦的人正是乔元策,提着篮子和水壶来送饭的正是他的妻子。
劳作了半日的乔元策来不及和妻子说上几句话,先灌了半壶清水润喉,这才勉强降暑。临时搭起来凉棚阻挡着烈日的直照,妻子在地面上铺上两层草席,夫妻二人席地而坐,闲话几句家长里短,给彼此夹菜、擦汗,平淡的幸福渐渐冲淡了劳作的辛苦,让这对夫妻都很知足。
恰逢日落时分,边防告警,狼粪熊熊燃烧,灰棕色的狼烟直挺挺得升起来,聚成一股。
妻子望见燧烟,担忧道:“乔哥儿,咱们回家吧。”
乔元策抓起草席上的衣裳,擦了一把脸,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