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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好也正说到这里。“后来伊沛之对我心有不满,嫌我体重增加——”
何栖朋暗暗笑出声。心里又很酸。你也太不挑剔!他脑子里显现出一个伊沛之的影,他要扼住喉咙去质问伊沛之了。但据说那人两三年前很英俊的,浓眉大眼,只最近才胖了,又结过婚,越发不堪。他像听了一个尖锐的笑话,既知道自己应当随便笑笑,又被刺痛了,整个胸腔都非常不舒服。
这一场他竟没有躲过去。因为方才虽然手举得很低,但台上早就看见了他,那人一结束,就又叫了他的名字。他站起来,学着前一人的口吻,慢慢地讲自己的事。这时他有些感激那前一位,因为若没有那一个人,他恐怕不得不自己第一个来。何况这无论如何也是一种背叛,当背叛有了同伙,罪恶感便减轻许多。
当然,这些事都是下来才想的,在说话的当时,头脑一片空白,是无法多想的。甚至连自己说话都听不见,只知道结束之后出了一身汗。又碰见那前一个人,对方像看笑话似的,盯了他一会儿。
他心里在这时却渐渐地知道了,他对伊沛之并非无情。确实是伊沛之引诱了他。不过,说不上是谁骗的谁。他一开头就知道伊沛之是什么样的人,那时甚至还兴奋,只是隐隐的,不肯拿上台面。后来虽然觉得恼恨,究竟也很习惯了,就好像,伊沛之说小孟是来取书,他便真的这样相信。实际之前伊沛之捡给他看的、孟州平的那几本书,大小与孟州平那夜夹在腋下的根本不和衬。就全不是同一批。但这要怪自己去得太稀疏。
何栖朋照旧,还是写稿。文思凝滞时,笔尖顿在纸上,便伊沛之以前教他写稿,那笔迹是真正优美漂亮,自己无论如何也学不上来。每当这时,对方在灯下那种凄迷的微笑,就会浮向他的心头。
但又一时未敢去找过他。其实从那一次夜间之后,他就再没有找过伊沛之了。离别时,何栖朋说保重,那时只是嘴里说着,心里想着,是自己告诉自己不可以再来,但而今,风声越来越紧,镇日里都是开会,检举和揭发。那办公室主任如今已经倒了,他只能如履薄冰,是真不应当、也不能再去。
但是听同事说起,在种种的揭发上,伊沛之那面却是一直在帮他讲话。这令他心里感到柔软的酸楚。
听说是又要打仗,或许是在国外打。何栖朋也不很想打仗,只是别的人都像很兴奋,亦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在街上门口见过郜瑶瑶一次,问她来做什么,只说是在等人。那张“很女人”的脸面如今竟变得朴素,褪去了许多柔婉,添了坚硬的味道。她穿上了布褂子,在风里拢一拢头发,连前刘海都全撩了上去。但眉眼亦还是美丽惊人。
何栖朋当时瞧见她,便叫了她一句:“郜瑶瑶同志,好久不见。”
她微笑着点点头:“小何同志。”
微笑时,她先是垂下了头,很疲惫似的,又躲闪着。但最终抬起脸,神情却很傲然,再说了几句家常,笑出一排白牙。郜瑛据说还在出版社。想到郜家姊弟,他就免不了又想,那次应当被揭发的,究竟是谁?若是就要揭发他,那么又是谁揭发的?他很难想,其实心里又有答案,只是不肯面对。他总不能去问别人,或许这辈子也无从知道了。只能徒然感到恐怖。
至于伊沛之,他没听说被抓或者枪毙,但也许久没见了。有一天何栖朋得了肠炎,到医院里去打针,在门口又遇上一个肺病病人,心里突兀一惊,想着,伊沛之会不会是病死了?立刻就跑到建宁路。
灯没有亮,门也没有人开,那一霎何栖朋说不出话来,将身子全靠在铁栏杆上,一阵一阵地发抖,站也站不住。他蹲**子,手上抓着那冷铁,之后才慢慢地坐在地上,松开之后,嗅到指尖都是锈味。
正好有邻居探出头,他赶忙去问,对方说:“这家主人刚出了门去,许是很久才回来呢。你不如明天再来。”
但第二天没有时间,竟就这么耽误了,等他再去,伊沛之已经搬了家。
郜瑶瑶与孟州平结婚的那时,何栖朋也收到了请柬。他去参了席,在席间又见到了郜瑛,两人都喝了酒,又说了几句话,酒后拿挤一挤的话互相开玩笑,但谁也不再当真。郜瑛一面说着不挤不挤,还一面仔细着,不肯叫郜瑶瑶听见,生恐郜瑶瑶知道何栖朋与自己的事。
他只故意将何栖朋那短暂的、少年时代的女友当做谈资,这个声音倒很大,似乎专要令郜瑶瑶听见,知道何栖朋也是能有女性伴侣的,好将意难平分给她一些。席散后,何栖朋独自散步,发觉这饭馆离当初那博物馆倒并不远。走过去,那里已经彻底不开门了,在改建成一个什么工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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