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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友清拽他的毛衫:“黎先生当然也是。”
只让他脱了毛衫。衬衣自然还在。扣子扣得整整齐齐。他在出神,南友清已经拿起一支很粗的画笔,或者刷子,他分不清。毛上沾了颜料,落在他衣服上。原来这不是一支画笔,倒是个粗毛笔。但沾的不是墨汁,是颜料。颜色染了衣服,斑斓的。
这衬衫不厚,笔头在身上扫过,很痒。黎兆熊很怕痒,一下就战栗。但他只是战栗,并没笑,这太危险。怕痒应当笑,不应当发出异样的嘤鸣,很熟悉似的。他睁眼窥探南友清神色,对方神色不动,令他悬心在深渊侧畔,不知是否能跃下。
他这一向在写回忆录。也不是给自己写,主要是给这一代的社会留下痕迹。是他青年遗留的野心。也不得不去国府活动。他从下关躲到嘉陵,省了日程琐事,所以经费之类就都要承担。南友清开始跟他一起往外跑,去交际,他乐得有伴,像连低眉折腰时都多个安慰。
那天南友清把他的衬衫都染了色,最后才说:“还是脱下来罢。”
他就脱下来。又解了腰带。皮带上也都是颜料,整个人画布似的。不是一块好画布。他身上有伤痕,皮肤上淡淡的,是前一段韵事给的馈赠。南友清了然地“哦”了一声,亦不问什么,只欣赏起瘢痕的位置,说这样好看,那样横斜不好看。
他不像个人,像个物件。物件很好,寻常人不配被当成物件,南友清这样说。
回忆录是在防空洞里写的,环境逼仄,有时没有灯烛。他闭眼在纸上划拉英文字,眼前浮出南友清的脸,因他有时在南友清处整理稿子。南友清先读,便一句句问他,像剥洋葱,把他经历层层剥开,再润色。他全然坦露了。小时读什么书,大了去哪里,留学时如何闭门学习,生怕考试不能通过。
南友清二十来岁。比他小,小很多。幸亏他不倚老卖老。“倚老卖老的都叫我打出去了”,画家如是说。仰躺在床上,翘着脚。皮鞋当啷落地,只一声,许久不闻另一声,黎兆熊走进来,听见他又补道:“我除了亲爹还有三四个叔伯,爹很多了,不劳再到外头找一个来。”
黎兆熊就嗤嗤地笑。年轻人就是不脱第二只鞋子,使人悬着心,直到黎兆熊叫他,才扔得远远的,又是第二声。
他很易感,跟之前一样怕痒,一动就忍不住叫唤,又扭来扭去,要躲。这就跟之前不同。之前他从不肯出一声。现今连这情趣也省了,换成另一种,吱吱哇哇的。许是累了。年轻时很爱寻求刺激,现在其实也一样寻求刺激。就是羞耻本身不能再令他兴奋,所以便不再找那隐忍的乐趣。是皮糙肉厚了。
他坐在桌前写字,披大衣,显得很雅人深致。南友清看着他,外头天昏地暗,也都不管了。他两个又一天一起出门,在国府门口遇上徐慎如,对面静静看着他们,点头打个招呼。隔几天再见,徐慎如就笑,对他说,原来黎先生喜欢年纪小的。
这很辱人,主要不在情人的年纪,在徐氏不管他作何反应,分明不怕开罪他,只要自己高兴。黎兆熊欲否认,又觉是不打自招,只摇头,做听不懂的样子。徐慎如接着说南家六公子前是因为跟他伯父抢了兔子,这才没了钱,赶出来。又问:“黎先生不知道罢?我听过很多掌故,你应当想一想的。”
黎兆熊睁着眼。他知道徐慎如旧年决然睁眼了。看了他一场**,不知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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