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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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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城里并不太平,学校里也是,学生闹运动,外面又在打仗,一路北来,虽然看着好像不值一提,可事实上战线却是推进得很快的,能撑持多久,这是谁也说不准的。不过只要还没到兵临城下,日子就也还是照过。

黎兆熊偶尔觉得很烦,因为学校里的事。学生们是很难伺候的,教授则更难伺候,虽然校方手里享受着开除和报警这么几把利剑,但终究也不能时时奏效。黎兆熊保守,他自己做学生时都是忍气吞声的,如今轮到自己管事了,单看着别人闹,眼红与轻蔑兼而有之。

他对这世界有种不可言说的恨意,直想叫天翻地覆,只懒怠去做。黎兆熊从前忍气吞声,如今也忍气吞声。为甚么总是自己?他就很是不明白,郁郁得食不下咽,叫段玉山很好奇。

可惜是空问,他当然是不能把原因据实相告的,只好敷衍几句,幸亏那年轻人有来处很奇怪的热血,少爷心性,还当他是为了什么“正义之士”。

他们说话是在旧式的四合院里头。抬眼往窗子外边看,只见秋月又凉了,圆圆高高地悬在天上。关了灯,两个人走出去,清辉映着院子里地面,照得脚底下像汪着水,这么摸黑往阶下走,真如同涉江踏水一般。他手里松松地牵着段玉山,抬起胳膊来,简直是要跳舞的情状了,只可惜段玉山不会跳,他也不大会。

黎兆熊说:“要么我们跳——”

没说完,又把后半句咽回去。段玉山在夜霭里偏头瞥他,只觉得那后半句不像没说,竟是被夜色给吞吃了。

这闹起来的缘故有很多,讲义啦,考试啦,教职工之间的学术和人事派系啦,这些都要他一一应付,但这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爱国游行,要反对姓段的,支持在南边来的新政府。

黎兆熊身子做着段玉山的情人,这一碗水端不平。他不怎样看得上段帅,毕竟“蠢笨如猪”是他自己说出来的,但真要他们倒台,那又下不去手。之前营救学生讨要薪水什么的事他做过很多,借着面子周旋,心里想的却像有旁事。

姓段的心性残忍,越是情况危急,越有些不择手段。镇压游行搜查秘密团体,染得街上都是血,暗杀也搞了很多。据说黎兆熊也上过名单,还是段玉山亲自给抹掉的——段玉山二十岁了,在他父亲那里得宠,逐渐管了事。管事之初也很威风过一阵,后来脾气便坏了,常常在家里闹。生他的四姨奶奶死了,因为丧事打死了几个别的房的下人,悄无声息的。当然不合法,只没有人管罢了。

那天黎兆熊也在的,躲在床帏里。小段爷生母死了还寻欢,要被人知道,又是一桩事。黎兆熊刚经了一场情事。他随着日子久了仿佛也麻木,轻易的刺激通不到心里,只想再深入一点。段玉山脾气也坏了,倒跟他在这事上很合。这一次弄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一时站不起来,只斜签着身子靠着枕头,把衣裳一件一件穿好。

黎兆熊坐在床边,领带打得笔直,人不可貌相,谁却知道他今天被作弄得终于再咬不住牙。外边有守夜的,他不敢叫出声,把小臂啮得都是血印子,穿鞋像穿脚镣,睁眼闭眼的空隙里觉得在被远处见证一切的神明审判,吊起来,在房梁底下示众,吓得打了个寒颤。

十来年了,黎兆熊想起来,还是想凭空打寒颤。

冬天了。夜间他本来要走——所以才打了领带——但又被留下来了,没走。刚穿的衣裳又一件一件解开,洗了澡,穿搁在这里的长衫。虽然最近学新派改了西装,但黎兆熊其实更爱长衫,衬得人好看,西装太板正,把他的棱角都削出来了,有些异样。

睡起来,吃冰激凌。奶油在嘴里化开,是甜的,黎兆熊对食物没有特殊癖好,吃什么都行,段玉山喜欢他露出爱吃的神色,他也就乖顺露一下。昼短夜长,天空墨墨黑,月亮贴在黑布上,却很清爽,他们不知怎么想起要手巾把子擦脸,拿过这些东西来的是个老妈子,段玉山一见就很不乐意,嫌绞得太热,又干又硬地烫脸,一下就扔回去,连人也踹翻了。

这很奇怪,不过黎兆熊也不问。段家如今没有当家的大婆。大婆早死了,她生那个男孩子也前些年夭折掉了。四姨奶奶是打吗啡针打死的。这里边牵扯许多下人和别的屋的女眷,还有钱上的事,所以段玉山看他们都不怎样顺眼。大家族内宅的事,很多都不好说。之前恍惚还听见说过,是有个女作家写文章泄露了这些,得罪了婆家,就被弄死了。

段玉山那天夜里审问这些事,后来索性动了私刑。黎兆熊在里间听着,心想他以前和母亲关系也不近,今天是怎么呢?或许人都有这种借故发泄的时候。私刑结束之后有人在外边被打死了,血肉横飞,连着衣服上的碎布,一起掉在地下。黎兆熊应该害怕,但是那股兴奋的念头又涌起来。

真是脏不可遏。这像他伤害那个被称为“妻子”的女人时露出的笑。他以前想不通,这时候却想通了。他喜欢段玉山尤其残暴的样子。生杀予夺,不讲道理的,因为他天生有这点冷酷自私的基因。

这点基因不能表现出来,段玉山无意中替他表现,就像开了个口子。蠢笨如猪的大段帅不行,不美的人天生就被剥夺了残酷的权利,只能是暴君。连这也是一种特权,人生来就不够平等。精致漂亮的暴君不再是暴君,变成金像,极炫目地矗立着,替他把脏污的黑血流尽。

在外表上,他当然依旧不动声色。段玉山对他倒很温和,像刻意做出来的。夜冷人静了他才披衣踱步出来,叹一口气,又转回去。他们这晚睡在一起。没有做,也不是每天都要做的,不然反倒像是上工,还要签到给上司看。这别馆的小院不大,床也普通,在墙角,不过是旧式的,还有雕花、旁边有柜子和门,像个巨大的棺材,把两个人埋进去。

盖上衾枕,就是入殓。在棺材里睡觉——这也是一种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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