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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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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天气转暖,平京却乱了起来,局面寒霜似的凝着。新政府压不住场子,悄悄挪到了南方,当权的连着两位三位地换,一个人也就能维持少则一月多则几月,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黎兆熊在这里边夹着,因为他有名望,倒能凑合安稳。他哲学学得很好,自成一体,有几篇文章影响甚剧,人家也不非得动他。

他也还没有恋爱过。刚过三十岁的单身青年,前途也好,很引人注目,但他自己却声色都不动。不是没人打过主意,但都没有用,被黎兆熊都推拒了。虽然委婉,但确实是推拒,日子久了,便连媒人都不上门。他有心抬出些“天下一日不太平,我就一日不成家”的话来敷衍,又不太敢,怕弄巧成拙,万一遇上合心意的,因此坏了大话,会成了人的笑柄。

既这样想,足见他心底很想恋爱,想得咯吱咯吱的,像夜间老鼠咬木头。女人不合他的意,他暗中需要一个男人,但这不是能公然拿出去介绍的事,这才蹉跎了。

这一向在平京掌权的人姓段,给自己安了个总统名号,不过人还称他叫大帅。这是他旧部所惯了的,也是他旧部才能叫的一种殊荣。这是黎兆熊猜测的,他其实不大懂这些弯弯绕,尤其是这种称呼一类。

他出国嫌早了,在前朝没有仕版,虽然考过科举,却没仔细揣摩过前朝官场上的规矩,少了点第一手材料,也不知道算不算一种遗憾。不过他见过这位段大帅,还不止一回,很有几次。因他是城里的文化名流,受过些宴请,不是别处,正是在段家府上赴宴的。

段大帅生得一般般,能有些威严气,全靠多年历练,要论长相,那是不值得一说的。黎兆熊不怎么看得上他的气质,嫌他体健如牛又貌蠢如猪,且没有读过书,是前朝兵营里的出身。他是半个旧文人,自然对这种人有些天然的敌意,对新军还好说,但姓段的和旧时代的兵勇殊无分别,坐大成了军阀,也还是不堪入目。

这个时节人人都流行说些什么主义。谁要是没有一个,简直像裤子少了裤带,总有些不像样子,所以姓段的也想叫黎兆熊帮他编写一个。这在操作起来不是难事,就是面子上有些为难,不过好歹姓段的也是中国人,这时候事实上占据着平京,所以不像后来,还算不到叛逆的份上。何况编个主义总比烧杀抢掠要好,他自我安慰,心说这也是七级浮屠。

至于黎兆熊之与段玉山相识,则是在那几篇报章文字都刊出去之后了。那会儿天气热到了头,几乎都要转冷,但还一阵一阵返热,说是“秋老虎”,人一走动就冒汗,件件地减衣裳。黎兆熊倒是其中异类,整天一件长衫,外面一层是银灰色丝绸,手感很好,滑溜溜往下垂着,衬得整个人也松软柔和,好像连动作都很不疾不徐起来。

他还戴眼镜,银丝边,圆圆镜片,真正读书人模样,让段玉山想欺负他都觉得不好意思。那年段玉山十七八岁——十七,或者十八,黎兆熊也弄不太清,因为他生日一会儿用旧历一会儿用新历。但他看起来英挺,足有二十郎当岁,一点儿也不显稚嫩,更不显蠢,不像他父亲。据说这是段大帅四姨奶奶的功劳,四姨奶奶生得太娇艳,把大帅的粗犷都压了下去,方才有这么一个像母亲的儿子。

认识是很容易的,但凡两个人有心,那就容易,墙头马上遥相望罢了,断肠不知道有没有,但是别的,你和我好我和你好,这总是有的。

黎兆熊勾引这种年轻的男孩子。他那一年过了三十岁,却坚执地爱十七八岁的小东西。对方换成女性,那就显得很符合惯例一些,女人嫁人,往上嫁三四十岁的很常见,连父母都时常不上心的,男人可能就不太一样。不过男人不涉及这些结婚啦、孩子啦之类的事,又别是一种省事。

他跟段玉山说你就是我的Bosie,段玉山听不太懂,但也猜测是好话,便很高兴地应着。他又说,我就是Wilde,Wilde爵士就是我,是个穷困潦倒的老同性恋爱患者,这次段玉山听明白了,因为黎兆熊给他讲过Wilde的故事,什么玫瑰花啦,石像王子啦,这样一些。

那一段爱情故事听起来很风流动人,所以段玉山亦不反感。Bosie年轻漂亮,这一点也合意,至于是不是坚贞是不是有始终,那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段玉山拿手去拈着黎兆熊的头发,黎兆熊头发分叉了,段玉山捏起一撮,在灯光下瞧着,挤了挤眼睛又放手。他问黎兆熊:“你叫Wilde‘穷困潦倒的老同性恋患者’,难道不怕大不敬么?”

黎兆熊“哦”了一声说:“我不管。他们还能把我拉出去打吗?”

段玉山长得很漂亮。是英俊的、艳美的那种年轻人,流光溢彩,黎兆熊瞧见总要自惭形秽的。他也不知道段玉山喜欢他什么,或许是新鲜,或许是别的。毕竟段玉山并谈不上乖顺,是很常见的那种大少爷做派,在外边经验不一定多,但心倒很足,想着要这样那样,发起脾气也很凶,家里的下人要在他身前伺候,那都得吃很多苦头。

黎兆熊不丑。他三十岁上可以算作风流儒雅,在发生关系的时候却又非常玩得开,跟外表相映成趣,非常可爱。或许就是这一点能吸引人,正合乎于年轻男孩子对成熟女性、成熟男性的那一点隐秘的恋爱之情。

他躺在床上,像一只大洋娃娃,白白软软的。不能说是玉,玉质太冷硬了,那不是他。段玉山掰开他的腿脚,他有一点点紧张,敛息屏气的,多少次了也还是这样,不肯出一点声。不做声也是他给自己增加快乐的一种方式,他经常好奇自己能咬牙多久,于是每次都做新的实验,令作为结果的这数目字不断地翻新、增长。

只有实在忍不住了,才会从齿缝里掉出一点低吟。倒像被人打了,倒抽冷气,或者什么。段玉山习惯了他这个特性,便很大胆地带着他去各种地方“尽一夕之欢”,黎兆熊不表露出享受的样子,但亦不抗拒,竟很乖顺。

有时他分不清这恋爱里究竟是谁在占主导。说是段玉山,但他更有一点隐秘的知觉,觉得是他一步一步引着段玉山往前走,又有时他嗤笑自己真的自以为是,分明是段玉山在愉快地玩弄他……在发生关系的时候,段玉山很享受,也是分明的。

倒是他,经常被弄疼,流血,撕裂,在午后,折腾一两个小时,连嘴唇都咬出了血,整个身子抖个不停,眼睛一闭上就连睁开的力气都没了。段玉山年轻,看着风流,但真正人事却不多,很多东西都是从黎兆熊这里学的,要么是从什么诲淫诲盗的小说本子里学的,照猫画虎,当然经常出错,黎兆熊也不点醒他,只咬牙受着。

这种时候,他连生死都能忘记的。身体里像有个漏洞,在不断啮咬着他,不到这种地步就安抚不下来,巨兽来回踱步,不能止歇。起来下地往往是午后,外边遥遥有人声,是佣人在准备茶点,抬起头看窗外,仰着面,窗外也很遥远,像隔了一片海。

他趿拉上鞋子下地,光着脚,袜子懒得去穿,就踩进皮鞋里去。皮鞋冰冰凉凉的,又很硬质,叫醒他,提示他已犯了**的罪。身上总是疼的,腰疼,或者股缝、膝盖,总有些地方不那么舒服,为着被使用得太甚的缘故。这疼也提醒他,既是刑罚,也是快乐的,使他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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