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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熊先生,他距离“人如其名”差得远些,实在有几分文弱。他姓黎,还有个表字,是“惟吉”两个字,因为用官话念稍嫌拗口,所以使用得很少。模样白皙清秀,一笑便跟着弯起眼睛,倒很符合大众对书生温文尔雅的想象。
语言或许说不详尽,诸君若想补充想象,黎先生倒正好有张著名的肖像画,现如今就悬在高级画廊之中,是名家的手笔。那画家名叫南友清,这是他的少作,但已显出不凡的资质。
黎兆熊不喜照相,留下来的影像很少,但这画竟无意之间使他享受了蒙娜丽莎式的待遇,日日侍奉观光游客,真可谓命运的玩笑。可惜当事的二人都已不世了,倒不至太过尴尬。
他们认识是在战时的后方,旁人的寿宴上。南友清来代卧病的父亲献礼,黎兆熊是受邀与宴的宾客,这才有了后来一段际会。
开宴前,南友清匆匆上楼,黎兆熊与朋友在楼上站着,那朋友见了这身影,忽问道:“你知道么?据说他同你一样。”
这是黎兆熊的密友,对他了解很深,话里不会有第二种含义:是指他同性恋爱的怪癖。
他床上在下,堂子没什么意思,要专门花钱养人来玩弄自己,又嫌不堪。黎兆熊是留洋的博士,这或许真抬高了他的眼光。不知者以他为清苦,或献身给什么宗教,但真相距此甚远。
嘉陵晚秋的雨天,南友清穿紫红西服,打了领带。正式,但不很适合。年轻人太过漂亮,西装革履反是削减和束缚——对招摇袅娜的玉树而言,衣服是多余的。黎兆熊看见他,看清了,那面容就长到了他心里,把什么都盖过了。
心旌摇荡,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南友清好似发觉了他,鲜明地笑笑,遥遥举杯。这动作令黎兆熊警觉。他怀疑南友清深知自身的魅力,这很危险……不过也没关系。不知道的人有好处,知道又有知道的好。
退席时他跟了去,见那画家站在楼梯下。仰着头,倚栏杆。
他问:“黎先生有什么事?”
黎兆熊顺楼梯往下站在南友清旁边。他说道:“我听说南先生是画家,有些好奇。”
南友清饶有兴味:“黎先生想知道什么?”
他却窘迫了。谦谦君子的壳子像警报,一旦失效,他就知道面前是熟悉的、惹人迷恋的深渊。南友清眯了眯眼,笑里有看穿的意味,黎兆熊则后退一步,脑子里空荡荡的,只听见对方的邀请:“黎先生好奇,不如有空的时候去我那里看一看。”
他昏昏然着,这是许久没有过的事。他自知命运来了,几乎不能等到明天,立刻去打听到这人。这是个大家族的旁支子弟,一直深居简出,最近才喜好抛头露面。他无法从描述里了解更多,竟草率地决定明天就登门。自己像不肯轻易献身的猎物,在深林蛰伏多年,今日却为入眼的枪管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