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妥协(1 / 2)
我全身的神经像某种纽虫的吻部那样骤然缩向脑后又迅速喷射开来散布着惶恐,这是什么意思?我来不及思考,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手脚并用着夺门而出。
我几乎是滚下楼梯去的,梯级被踏得残破露出水泥内部锈烂的钢筋,如同锉刀一样从我身上各个地方一路摩擦撞击而过。
爬过门卫室的时候我一瞟而过那间空荡荡的屋子,电视里在放纪录片,盘点历年的重大车祸,我白天在医院里听了无数遍。
种种细枝末节一齐涌入我的大脑使它瞬间超荷临近崩溃。出了院子是废弃已久的岐中粮食仓库,幢幢平房在夜色之中摆成一盘下死的棋阵,我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却也犹豫不得,只能凭着本能在这些已不能算做是“路”的**里胡乱逃窜。
救命!
心率的上限是多少?它疯狂地搏动,搏动,而我却感觉不到热血,为什么呢?耳边只回荡着我嘶哑痛苦的喘息声,我像个研发失败而暴走的机器,在经历了不可预判的短暂暴动后踉跄着垮塌倒地——但手掌接触地面的一瞬间我又再一次重燃了力气——我的身下,这是什么漆黑粘腻的东西?
这他妈的究竟是什么地方????!!!!
那间门卫室也好像在我身后亦步亦趋,抑扬顿挫地描述着那些凄惨至极的车祸场景。
我要跑!
我想起白天在医院门口出现的幻觉,那是低血糖晕倒的前兆,而现在呢?我的双腿被灌了铅,像踩在旧奶茶店里肮脏钝脚的地面上那样前进不便,或者更甚。而喉咙深处的灼烧感也愈发强烈起来,那股刺痛使我口中残留的酸奶味变得浓烈,甚至还变化出了咸而发苦的味道。
我想起神经纤维的口感,想起了神经纤维另一头的那个东西吊在我的嘴角,晃荡着敲击在下巴上的触感,想起那幅血腥猎奇的画,胃中瞬时一阵紧缩,但我几乎什么都没有吃过,我吐出了泛着白色泡沫的黄绿胃液。
这时我的周围响起了簌簌的脚步声,像是一个穿着拖鞋的人不紧不慢地走,鞋底拖在地上发出这样的声音,轻缓拖沓,方向不明。
不会有人来救我,因为我从不给予信任,所以我从不乞求。
来不及擦掉的胃液沿着我的脖颈流到衣服里去了,在我的踉跄中把衣服沾湿,冰凉的湿润感拍打在我的胸脯上。我脑袋里又浮现出那幅画来,那张脸逐渐扭曲变成了我自己的,而喉咙不自觉地收缩,那愈发真实的窒息感是不是被兰序握着刀刃缓缓剔除皮肉的应激反应?
我惊恐得像只笼中鸟,在四处碰壁中等待着被瓮中捉鳖。
我奔跑着干呕着,感觉不到呼吸和心跳,这样下去我可能会死。我这么想着。
然后那脚步声戛然而止,电视也被啪嗒关掉了。
松懈感趁虚而入,我终于捱不住停了下来,靠着一座房子瘫倒在地,屁股下什么浆液被我的体重滑腻腻地挤开,但我已没有什么精力去恶心了,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死了,所有的内脏像被挤在一起,空气只出不进。
我的样子一定狼狈透了,一定是满脸的汗水、眼泪、唾液、胃液,还有慌乱中抹上的不明粘稠物。
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离家出走。
四周万籁俱寂,连虫鸣都没有,我努力平复着自己的过度呼吸,心跳逐渐变得规律,手脚的麻木也慢慢退去,我望着空中那栋高伟建筑,那是旧岐大的图顶的航空警示灯在明明灭灭,天空被新区的夜生活映得发紫,它的轮廓在这背景中呈现一种恰到好处的清晰,在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夜里咄咄逼人。
“那个人不是梁契,很早以前就不是了。”
这句带有抽象意义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百思不得其解,但心里对梁契那种厌恶感的递增却是真的——人总是这样,宁愿想方设法去伪证一句流言,也不愿意去相信自己朝夕相处的人。
脸上脏得不舒服,我抬手去擦,却越擦越难受。
突然一股热气呼到我抬起的手臂上,我浑身又毛了起来,吓得反手一打,却被躲开了。
一只巨大动物的脸杵在我面前,垂耳,奶茶色,它的鼻翼正不安分地翕动着向外呼气,嘴里也在嚼着什么东西,正对着我的那只红眼睛使我想起初中班里那个同时患有牛皮癣和白化病的孩子,呆滞又胆怯。
它叫威廉,它的主人是兰序。
我恐惧着抱着它的那个人,却又下意识转头去找,余光中我看到它的另半边脸上,被细线缝得密密麻麻的眼皮。
再次失去意识之前我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柔又委屈。
“你明明说过你不怕的。”
“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对不起。”
他有点哽咽,语句从鼻腔里挤出来,酸得我心里一阵难过。
“对不起,我只是想……”
眼皮上传来的热度把我弄醒,睁开眼来我看见阳光从高窗里挤进来,刚好照到我身上,本想揉揉酸痛的眼睛,手背上一阵剧烈的的刺痛却害得我停了动作——有什么液体正在顺着导管一滴一滴流入我的身体。
我惊叫一声把那颗恐怖的针头拔掉,一瞬间血液倒流进导管里老长一截,那个装着不明液体的玻璃瓶掉落,碎了一地。
兰序闻声走了进来。
“别害怕,是葡萄糖。”他蹲下用手去揽那些碎渣和液体,想把它们捧到一起。
我醒透彻了,再次看清这间花花绿绿的屋子,心中又止不住的发毛,身体往后缩,结果生生从这张单人床上栽了下去。
兰序又急匆匆地过来扶我,被那双湿漉漉的手触到皮肤,我条件反射地甩开他,昨晚的事情历历在目。
“对……对不起。”
我惊魂未定,去擦被他碰过的手臂,低头一看,擦了满手黑血。
他受伤了。
与此同时我发现自己正一丝不挂地倒在这布满灰尘的地上,这无疑给我带来了另一个冲击。
“我已经洗干净了。”他连忙指着窗外解释道。
我望向那一方狭小窗口,外面我的衣裤在无云的天幕里飘扬得无忧无虑。
而我被他盯得汗下,赶紧扯过被子来掩住身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本想求饶,可到嘴边却逼出一声质问来。
“对不起……”
他一直在道歉,道得我都不顾那些未知的恐惧,一下子蹿起了火气。
总会有那么一些孩子,他们善于第一时间道歉,反复道歉,自以为表达尽了诚意,其实并不是为了乞求原谅,而是在暗度陈仓,好把自己转移到受害者的位置上去。这是我讨厌同龄人的第三个原因。
“有话就快说!屁放完了就让我走!”我登时变得极不耐烦,一屁股坐回到床上冲他吼起来。
“对不……”
“你够了吧!”
“我包呢?”我从床上下来,赤身裸体地在这屋中目寻,庆幸自己出门的时候带了衣物,不然都要被他以此挟持,逃命还要被贯上变态裸奔的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