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熊银（2 / 2）
“等了你好久了梅仙炩！新生大会在点名，快点呃！”
有等很久吗？梅仙炩看了眼手机，果然已经迟到了。
于是在十八岁倒数第四个月快结束的时候，梅仙炩结识了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第一次讲话过后熊银便顺理成章地黏上了他。他起先极其不适应这样的生活，但在发现了熊银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特性之后，反倒还发掘出了些许从前的生活中所没有的乐趣来。
说起来，熊银这个在实验室打杂的活还是梅仙炩给他推荐进去的，他缠着梅仙炩哭了好久的穷，把梅仙炩闹得头疼，于是给他弄去面了个试，当时老板自然是看这小朋友清清秀秀目光如炬，是个可造之材，大笔一挥，要了。
但是据说熊银其实是个富二代，具体怎么个富法梅仙炩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这个一脸“无法各种独立”的奇葩既然身上的华丽款天天都不重样，那照理来说，他就该理所当然地靠着爹妈当个理所当然的社会寄生虫，但他还就非握着实验室这点小工资把自己过得抠抠搜搜的——手里那个好多年前的国产机正反两面都是蜘蛛网，就装个QQ微信都卡到接不起电话，还得随时充电宝伺候着；平时一个人在宿舍就拧个屁亮的小台灯，保证“伸手可见五指”就够了；出门在外的时候，公共交通工具这种东西，他顶着那身行头肯定是不可能坐的，他又不舍得打车——实验室的小汽车向来是梅仙炩在管，今天送送检，明天取个报告啥的，于是熊银就单方面给梅仙炩封了个奉车都尉，让他公车私用来伺候他这个祖宗。
梅仙炩趴在方向盘上斜眼瞅着熊银慢慢收拾好他那身张牙舞爪的蕾丝蝴蝶结，蹭着自己的热点跟他那群小姐妹发消息张罗下午茶——龟龟，您一周几次过英式贵族生活的时候又有钱了。
每周六把熊银扔到新区之后，整个下午梅仙炩就都是一个无所事事的状态。他晃荡到附近的尚未开始营业的酒吧点了壶水烟，时候还早，昏暗的屋子里就只有吧台小哥和他相顾无言。
水壶在面前咕噜咕噜地响着，闭眼仔细听又比一般的水声更厚重着——梅仙炩每周都来，小哥熟悉他的喜好，自觉地把果汁换成了牛奶。
“诶，你们这个店在这里做了多久啦？”梅仙炩声音穿过烟雾传出来，看不分明脸。
小哥抬头看了看四下里，并无他人：“我不是很清楚，之前换过老板的，我是跟着这个老板来的。”
“啧，我老觉得我很久以前来过你们店似的，不过不是在这里……”梅仙炩握着烟嘴的手撑到耳朵上，雕花烟嘴从他的自然卷里长长地支出来，像长了只古怪的犄角。
“唉……怎么说？就感觉……做梦一样，哈哈！”
小哥也冲他笑笑，继续低头不知所谓地忙——意思就是拒绝再与他交谈了。
空气里逐渐氤氲起纯洁又暧昧的奶香气。
“唔！好无聊哦……”
没有人再接话，如同时间静止般，只有烟雾在空中流动。梅仙炩敲了敲还剩一半内容的水壶，分离实验大概做了四分之一，老板早上又给了新任务，还得去加油洗车，前一秒还在抱怨无聊，下一秒就反应过来自己其实连休息日都忙得不得安宁。
很多年前不知道搞什么，政府突然拨了巨款致力把岐中大学打造成整个华南地区最大最全面的文化交流中心。所以感觉他们就想把岐大图书馆的规模整到百年内无人能及的水平，光是那天井，看着都比市中心商场里头的那个还大，全透屋顶上浩浩荡荡铺下来马列毛邓的大头名言挂轴，挂轴下是个封闭起来自成小生态系统的温室，里面的花草树木各成姿态。而图书馆真正具有实用价值的五脏六腑却存在感极低地绕着这天井一圈一圈地往上爬——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边在附庸哪边的风雅。
而令人费解的是，这个最初旨在打造整个华 南 地 区 最大最全面的文化交流中心的图书馆，要刷校园卡进。
因此这座象牙塔里的热闹程度远不及想象。
但是再豪华再舒服再安静，该看不进去的书还是一样看不进去。
梅仙炩现在就是这么一个状况。
老板新安排的东西他完全搞不懂，于是只有先到这里来找点书看看，但对着板砖一样的专业书干瞪眼了半小时，他缴械，两个眼睛开始在这没什么人气的大楼里东瞟西瞟。
内天井有一个好处就是，人靠内坐着，视野就会变得特别好，从下到上几乎每层都可以多多少少看到点内容，再加上这个环形构造，有些地方就更加一览无遗了。
梅仙炩盯着下面那层一只在护栏旁边抖得正欢乐的脚丫子愣了神。
天井里的枝繁叶茂伸到视线里，把那只电动马达脚的主人挡去一大半，还能看到的大概就只有件松垮垮的白t恤，和一个一样在打摆子的后脑勺。
梅仙炩被那只白里透红的脚丫子晃得勾去了魂，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但很快那人好像也察觉到了这道炽热的视线，后背一撑猛地转过头来找信号源。梅仙炩被惊得胸口一空，赶紧低头，做贼心虚地对着手边的板砖稀里哗啦一阵乱翻，等心跳回肚子的时候，额头已经覆上了一层密密的汗。
那人警惕地环视了一周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只得愤愤转过头去继续抖脚。侥幸逃过一劫，梅仙炩长吁口气，然后眼睛就又不思悔改地定在人家身上转不动了。
那人不再那么直直地坐着。脚板继续抽搐，上半身拉直往桌上一趴，整个人折成个“く”；脊柱的形状在轻薄衣料的勾勒下，干净中竟透出了些许性感来，把梅仙炩撩得心尖发痒，身上一阵燥热——慌乱中从余光里瞟到的脸，没看清楚，但肯定是个美人。
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点猥琐，梅仙炩立刻把这种失态归咎于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大大剌剌地穿着人字拖坐镇图书馆，以及自己禁欲太久所引起的生理反应。
其实也不是是个男的他梅仙炩就可以的。
归根到底这事还是要怪熊银。因为熊银自称非gay，却总要仗着自身优势来破坏梅仙炩的感情，而面对这个比gay还gay的非gay，梅仙炩想掰都不知道从何下手，他俩又总是形影不离的，一来二去也就不再有人来示爱，梅仙炩彻底剩下了。
说到熊银……梅仙炩才意识到时候已经不早，如果自己再不去接他，这只铁公鸡绝对会跟着他那信号滞后的破导航穿越半个主城步行回来——那就不一定回得来了。
可真会找事啊，这人！
不过他还算是顺利地在新区三公里开外的马路边捡到了提着高跟鞋举步维艰的落魄贵族熊小姐。
“在干嘛呀仙人这么晚！我脚都要断了，你该不会是把我忘了吧？”他一爬上车来就立马像个溶了骨的鸡似的，一副资深软体动物相。
还是不要告诉他比较好，虽然爱情还没开始，但这次梅仙炩突然觉得就这样在心里留存着这样一个极隐秘的幻想或许也不错，他心虚地看了眼副驾驶上揉着脚脖子的熊银，编了个理由竟立马就搪塞了过去。所以说熊银这人也是，不知道是单纯还是蠢，反正嘴大心大，自觉安顿好了生死，就又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扯他那些小姐妹的事。
好了等一下。
“老板跟你说了没？下周十二中的学生要去参观药研所，叫我俩去帮忙带一下。”梅仙炩突然想起这事，打断熊银自嗨。
闻言熊银抖了一下，他反应了两秒大声嚷嚷起来：“高中生？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又不是药研所的！凭啥？”
梅仙炩早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心里一顿讥笑，逗他：“还能凭啥？凭你美丽呗！”
“……下周，下周老子还要出实验结果！……没空！你跟他说不去！”
“那你是想让他知道你都这周了还没出结果咯？”
……
熊银瞪着眼睛欲言又止，极其不爽地啧了一声，音响里刚好随机到德彪西那首阿拉伯式其二——这盘CD是他的，但梅仙炩并不喜欢听这种，刚刚他在路边看到熊银的时候先停了车把自己的重金属换下来，收拾了好一会儿才给那个已经走出二百来米的霉球打电话叫他倒回来——这憨憨上车后还夸梅仙炩品味见长，完全忘了当初是谁把这盘碟塞到车上来的。
“我睡一会儿……累死了都……”说着把身子缩成一团，意识被从后脑匀缓地抽出，他随即陷入沉睡。
梅仙炩没接话，把音量旋小了点。
岐中的初夏夜，鬼祟的雾气如约而至，空气湿度大于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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