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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他想，也许对史论专业的执念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彭非坐在屋里，看办公室窗户外鹅毛大雪纷飞飘落。王一帆今早出差去了，晚上只有他一个人。雪天开车不安全，所以王一帆临走前把他车钥匙扣下了，他只能坐地铁回家。
彭非一边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一边悉数漫漫人生路。
说实话他对自己是不负责任的，直到高中时代结束，他也没想明白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因为兴趣觉得自己想学历史，实际上小的时候根本看不完任何一本史书。突发奇想要去考美院，仗着自己那点小聪明，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全凭一腔热血，走到哪儿算哪儿，根本不计后果。
在学生时代吵得最凶的时候，余世南板着脸吼他：“你这是对自己不负责任！你根本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可那时候他根本听不明白，并且狭隘刻薄的认定那是余世南急于摆脱他的借口、是说辞、是百般推脱，千般抵赖。
可事实证明那就是他极度的不成熟。
其实高中的班级里有不少情侣，有的成绩差异极大，男的大学去了京城，女的毕业就出国了，但是他们始终都没走散，结婚生子幸福美满。人家既能追求自己想要的未来，又能保留住对方最爱的那个自己。
可他彭非呢，人人都说他脑子灵活智商高，结果一路晃到出国前，晃到一无所有。如果不是意外落榜，又遭遇逆境，他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有的人当初的确如愿以偿了，但谁又能说得准以后呢？
……
彭非用了一周左右的时间搞明白了史论专业究竟是做什么的，其实他关心的不是以后，而是如何稳妥的保障自己能够去的成美院。只要一篇论文，三五千字，证到手了无非是高考的分数要高点，这点对他来讲一点都不难。十拿九稳的事，彭非没道理拒绝。
时间真的刚刚好，绝大多数的艺考生都会在高二下半学期的末尾投入漫长的集训，然后在来年除夕前后奔赴校考，结束长久以来的征程。
余世南铁了心要考美院，彭非则是抱着试试的心态，革命战线这么阴差阳错的达成了。
但彭非更多的是担心，按照他对余世南的了解，这人不聪明，也不那么努力，因为老实所以人缘不差，然后呢？一百七十二个名额，余世南到底有没有能力首先拿到美院大门的入场券，这是个未知数。
揣着担心，彭非表面镇定，如同往常一样按着余世南的脑袋度过了这个期末。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寒假。
因为要过年，余世南不得不告别彭非，坐上了回老家的火车。
那个遥远的年代还没有动车和高铁的概念，更何况余世南的老家就在滨城隔壁的地级市，高大上的玩意压根到不了那里。
余世南到家没两天，就盛情邀请彭非来村里做客。他在电话里笑着说：“瞧你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请来我们村里开开眼。”
说完就给人请去了，绕着城市好吃好喝的招待了大半天，才把彭非领回家里。
彭非的确是开了眼了。
余世南家里是栋三层的小洋房，独栋独院，种满花草的院子里还扎了个秋千，据说是余世南童年的玩具。
去的时候余世南的爸妈不在家，家里只有打扫卫生的阿姨，还有一条八哥犬。彭非有些怕狗，余世南便叫阿姨抱走了，关在楼下客厅，上不去他在二楼的房间。
余世南带着彭非在家里闲逛，给他介绍介绍那个、参观参观这个，最后走到他卧室的对门，打开门对着人道：“请吧。”
彭非走进没开灯的房间。这屋子很大，地上、墙面摆满了东西，可厚重结实的窗帘将阳光死死的挡在外面，四周昏昏暗暗一片漆黑，他看不清楚。
“这是……？”他问道。
“是我的画室，这些……”余世南一把拉开沉重的窗帘，临近黄昏的晚霞顿时铺满房间的每个角落，视线骤然清晰，他听见余世南说：“这些都是我的宝贝。”
有在花丛中劳作的园丁，有母亲的背影，有模仿印象派画作的临摹……满地满屋累积而起的纸张，每一张都是日以继夜、勤修苦读的证明。
对余世南的重新认识是从这一刻开始。
那一瞬间，他为自己贸然提出要和对方一起去美院，而感到抱歉。
“……你是真的喜欢这些。”他由衷的感叹。
余世南却似听见了笑话：“不然呢？真以为我逗你呢？”
“看见这些之前我是这么想的，”彭非叹了口气，坦白道：“现在信了。”
“还想跟我去美院么？”余世南却道，不知是挑衅还是真的好奇。
彭非好像真的退缩了一般低头沉思，久到余世南都以为他要放弃了，他却忽然抬起头，脸上洋溢着大大的笑容：“忽然就更想去了！”
回去了之后彭非对待余世南就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样，他耐心了下来，说话的态度变好了，讲题的语速也慢了，一道题不会的他能慢条斯理的说上了个三五遍，直到余世南给他一个准确听懂了的反应，他才往下继续。
隔着电话余世南经常摸不透他的情绪，以为他要生气的时候反而更耐心，以为他快不耐烦的时候对方却还挺高兴，有时候胆战心惊的问他：“你别是已经放弃我了吧？”
“哪儿能啊，还没被我逼死之前你哪儿也别想跑。”彭非笑着回答，惊起余世南一身冷汗。
这别是黑化了。
实际上彭非根本没工夫黑化。他当着余世南的面两次都被勾的大放厥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得考上美院，否则余世南绝对会用这段时间彭非嘲笑他双倍的分量嘲笑回来。放假的这几个月里他白天啃美术史，下午陪着余世南电话补习，晚上摸索着写论文。就这样，终于在假期结束的倒数第三天，将申请递交了上去。
而这些事，彭非并没有告诉余世南。狡兔三窟，这算是他的下下策，留上一手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假期因为充实而过得无比的快，有时候余世南在电话那头学习，彭非就拿起书来啃两页，等余世南问他，再放下来认真解答。等时间久了，余世南有时也会在白天打来，说是在练习快速临摹，要有人陪聊才能更快投入状态。
彭非就假装信了，他调侃道：“你的状态是指受到强烈刺激么？如果是的话我能连续骂你八个小时不带停的。”
“闭嘴吧你，不说话我就谢天谢地了。”余世南在那头开的免提，画笔沙沙声响透过话筒清晰的传进他的耳朵。
“行吧，那你自己慢慢找状态，我要看书了。”
他翻开一本美术史的辅导教材，招生简章上写的清楚，文章的选题可以来自于哪儿。他顺着摸索过去，看了两本书倒也找出点门道来。
“看什么书呢？小说？”余世南好奇，一边画一边和他闲扯，“……总不会是教材吧。”
“还真的是教材。”
“……绝了你！”